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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放纵


周五的晚上,“世内桃源”夜总会无论是外场还是包间,都浸泡在迷魂淫魄的酒乐之中,忽明忽暗的浮光幻彩漫溢着男欢女爱的丝丝暧昧,震耳欲聋的摇滚鼓点如同电击般刺激着神经与血液。

赵玉刚帮客户招呼来几个陪酒女,将小费交给领头的妈咪,“知趣”地退场。经过外场时好像是通过“火力封锁线”,他锁眉顶着那狂轰滥炸的摇滚乐,偶然瞥了几眼中心舞台上那些狂放不羁的妖冶身影,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免得那混浊的空气侵入自己体内。

他还得耐着性子再忍一会儿,确定客户不再找他了,才能放心离开。这家夜店他很熟悉,二楼有一排小包房,时常有空间。于是他拐进楼道,果然在拐角处发现一间的门口没有亮灯,趁没人便推门进去。

包房长期被酒精腐蚀,不开通风系统便隐约有股酸腥的怪味,但在这光怪陆离的花花世界,尚且算作一方净土。赵玉刚看了下表,再过半小时,客户如果没有打来电话,他就可以撤退了。

他在昏暗的光线下坐着,正靠着沙发静静地闭目养神,突然包房的门开了,进来一个服务生快速喷了几下空气清新剂,看见他便客气说道:“对不起先生,这包间我们有客人了。”

赵玉刚起身准备离开,出门时与正准备进入的客人打了个照面,不禁愣住。

“Rosie,你怎么在这儿?”

陈溪抬头见是赵玉刚也是一惊,很快又恢复平静。“哦,是你啊,这么巧……我和朋友来这里放松一下。”

“放松?”赵玉刚小声嘀咕了一句,见同来的还有一男一女,却不见方浩儒。

“Rosie,这位帅哥是你的朋友?”同来的女孩插话道。

陈溪笑了一下:“嗯……认识一下,这是Edward,我以前的同事,也是老朋友了——Edward,这是我们金融公司的销售经理Minnie,她可是我们的‘金牌销售’,呵呵,说起来你们还是同行呢!”

Minnie首先大方打招呼:“是吗?居然是同行呀,幸会!要不一起玩儿吧!”

“呵呵,不了,谢谢!我还有事儿,也是准备要走了。”赵玉刚客气回应,扫了眼陈溪。

陈溪也没有要挽留的意思,这时同来的男人笑道:“嗨呀,Minnie,人家有事儿你就别缠着啦,下回有机会你单约人家嘛——都别站在门口了,进去坐吧!”说罢他客气地冲着赵玉刚笑了一下,待其告辞离开,便催促着陈溪她们进包间。

三人进了包间坐定,男人便招呼服务生上酒水和果盘。他是Minnie的朋友,似乎很善于在这种场合搞气氛,又是唱歌又是即兴笑话,虽是第一次见到陈溪,却并不生疏似的拉着她一起娱乐。

“Rosie啊,我怎么看你好像不太开心啊,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既然出来玩儿,不开心的事儿就别想了。”男人边说边殷勤地替陈溪倒酒。

“不行!不行!”陈溪急忙阻拦,“Ben,我不太会喝酒的,刚才已经喝了一杯了……”

“嗨!一杯算什么啊,再说红酒是美容养颜的,里面的逆转醇抗氧化,抗衰老,多喝对身体还有益呢,来!来!再来一杯……”

Minnie刚唱完一首歌,见Ben对陈溪频频劝酒,推了他一下,提醒说:“Ben,Rosie可是我们方氏的‘太子妃’,你可别瞎灌酒啊!”

Ben无所谓地哈哈大笑:“大家到了这里,就是平起平坐的娱乐伙伴,怎么还论起尊卑贵贱来了!Rosie,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陈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招架不住又被Ben灌了一杯,喝得太快以致不住地咳嗽,Minnie连忙帮她拍着后背。Ben边赔着笑道歉,边继续帮陈溪倒酒,又东拉西扯地和她聊着天,信誓旦旦说要替她排解心里的郁闷。

“Rosie,你的心事儿太重!这样下去,就算你把自己喝醉,也不会快乐。”Ben神神秘秘地盯着她微微泛红的脸,“你应该为自己的情绪寻找一条发泄的出路,不然,痛苦会永远纠缠你。”

经过方才一番闲聊,不知怎的,陈溪不但没有释怀,反而愈加苦闷,听了Ben此话,黯然地看了他一眼,垂下睫毛盯着红酒杯,喃喃而语:“出路……能有什么出路?”

Ben瞥了Minnie一眼,那个小“麦霸”正盯着电视屏幕倾情专注于自己的歌声,没有留意他们的交谈。他轻轻地拉过陈溪的手,往她的手心里塞了一样东西。“试试这个,一定能让自己忘掉忧愁,彻底释放……”

陈溪摊开手掌,见是一枚嫩粉色的心形小药片。“这是什么?”

“嗨,就跟喉糖一样,放到嘴里含一含,嗓子就能舒服点儿,气能顺点儿,说不定心里也能畅快点儿,”Ben体贴地轻声道,“我看你这么伤感,就是想让你心情舒畅一些,再别喝太多酒了……”

“Rosie!别听他瞎说,他是跟你逗着玩儿呢!”Minnie发现了陈溪手中的东西,立即坐过来拉住她,想把那东西从她手中拿出,陈溪却握拳躲过。

“Minnie你干吗啊!你没看见Rosie一直很痛苦,一直不开心吗?”Ben皱着眉轻声责怪Minnie,见陈溪垂着眼帘一直不出声,又不紧不慢地拍拍她,“没事儿的Rosie,Minnie早就试过好多次了,你看她不是好好的,整天像一只自由快乐的小野猫!”

Minnie闻言有些挂不住脸面。“你少胡说啊!”她还想再辩解几句,包间的门突然开了,只见刚才的帅哥领着一名陌生女子,一进来便连连赔不是。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两位,我们都是Rosie的朋友,这位是Amy——我们和Rosie都是很久没见面了,平常也没什么机会,大家不介意的话,我们能不能也来凑个热闹?”赵玉刚领着刘小慈,说话间走近坐着的三人,也打算找个地方坐下。

“没事儿!没事儿!”Minnie立即起身,忽然又拉起还在愣神的陈溪,对着赵玉刚笑得像是有些抱歉,“不过Edward,今天可能不太方便,我和我的朋友待会儿还有事儿,你们能不能……和Rosie另外找个地方聚会——实在不好意思啊!”

“那行!那行!”刘小慈马上过来拉陈溪,豪爽地应付着有些古怪的场面,“那你们忙啊,我们先走了——走啊Rosie,咱再找个包间儿唱K去……”

待陈溪等人离开,Ben将酒杯重重地撂到茶几上,皱着眉头埋怨Minnie:“你什么意思啊?!不是都说好了嘛!”

“这话应该我问你。”Minnie冷冷地顶了句,点燃一支烟,“咱们说好的只是帮你引线搭桥做单子,你一来半句话都没提你们公司的人事管理软件,光跟人家瞎套近乎,我都起鸡皮疙瘩!她老公可是我们集团的总裁,你敢招惹他老婆,不是成心要砸我的饭碗嘛!”

“嗨,哪儿有那么严重啊……我也是为了先讨好她嘛,总不能一上来就提软件嘛……”

“还不严重?!你居然敢让她碰那些东西——疯了吧你!要是让我们总裁知道了,可就不是没工作这么简单了——我恐怕小命儿都保不住!你也太离谱了!”

Ben刚瞪了下眼,立即又换了副笑脸:“得得!妹妹,今儿算我不对行吗?这样——改天,还是帮我再约她一下,我保证:只谈业务,不聊别的!怎么样?再帮帮忙……”

“少来!”Minnie将烟捻灭拎起手袋,“你自个儿想辙吧,本姑娘可不奉陪了!”

陈溪被赵玉刚和刘小慈带走后,赵玉刚开车将她们送回了刘小慈租住的公寓。

进门后,陈溪坐在客厅里低着头一言不发,刘小慈在旁边拉着她的手,默默陪她坐着。赵玉刚端来一杯热茶,递给她道:“Rosie,先喝点儿茶吧。”

许久,陈溪才开口轻声问:“你们怎么来了?”

刘小慈看了眼赵玉刚,说:“是Edward给我打的电话。你可真愁人!有啥不顺心的不能跟我们说啊!跑到那种地方去,还喝酒……非整出啥事儿来你才高兴是不?!”

赵玉刚捅了下刘小慈,语气缓和地解释道:“Rosie,Amy也是担心你,说话才这么冲……不过那个男的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一开始没认出来,后来突然想起来了——他叫Ben对吗?”

“你怎么也认识他?”陈溪抬眼好奇地看着赵玉刚。

“呵呵,我和他不熟,所以他不认得我了。我在去年的一次行业活动上见过他。听别人说,他以前是一家五百强企业的销售高管,后来因为业绩不佳被迫辞职,混了几家小企业,而且名声一直不太好。”

刘小慈也随声附和:“可不嘛!那男的贼眉鼠眼儿的,咋瞅都不像正经人儿!”

“我还奇怪呢——Rosie,你是怎么认识他的,他真是那个女孩儿的朋友?”赵玉刚接着问。

“应该是吧。我也是第一次见他,听Minnie说,他在一家私营软件公司管理市场。”

“那他……没怎么你吧?”赵玉刚也摸不准深浅,小心探问。

陈溪又看着地板,小声道:“他能怎么我?再说还有别人在呢,你们多心了。”

“没事就好。”赵玉刚叹了口气,“我只是听别人说,他这人生活糜烂,尤其在男女关系上……你以后还是少跟他来往吧!”他想想,又问道,“Rosie,你好端端的怎么跑到那里去了?方浩儒知不知道?”

“我去散散心,他管不着。”陈溪回应的语气满是淡漠。

赵玉刚和刘小慈听了不约而同对视一下,刘小慈小声问了句:“你俩是不是又吵架了?”

陈溪没有回答,伸出手摊开掌心,问赵玉刚:“Edward,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赵玉刚盯着那漂亮的小东西,又瞪大眼看着她,吃惊地问:“你——你从哪搞来的?这是什么你不知道吗?!这是摇头丸!”

陈溪却不惊不怪,语气轻淡:“我早猜到了。”

“妈呀你瞎整啥呀?!”刘小慈吓得用力推了陈溪一把,“你咋能沾这种东西呢?!这是谁给你的?”

“就是那个Ben给的。不过……我倒真的很想试一次……”陈溪失神地看着那枚迷人的粉色药片,泪水慢慢从眼角滑落下来。

“Rosie,你犯什么傻啊?!”赵玉刚一把打掉药片,急得也开始数落她,“你以为这只是催人兴奋的迷幻药啊?摇头丸也分很多种的,这种颜色形状的多半会含有类似春药的成分,在那种地方……试一次说不定就把你的生活全给毁了!”

陈溪似有惊愕地抬头看他一眼,又低下头,抱紧双臂,默默地流泪。

“你对这玩意儿,咋还知道得这么清楚?”刘小慈瞪着赵玉刚。

“你别乱猜忌啊!”赵玉刚皱着眉头也顶了她一句,“我也是在那些夜店应酬时,听他们说的。这东西在那种地方很普遍,没沾过又不是没见过……Rosie现在心情不好,你有精力多安慰安慰她吧。你们先聊,我还有个电话要打。”

“啥电话那么急啊?”刘小慈小声嘟囔了一句,见赵玉刚要出门又高声嘱咐道,“哎,你顺便搁楼下小超市买点儿水果,冰箱里就剩俩西红柿了。”

赵玉刚应着关门出去。

陈溪看看刘小慈,小声说:“你们俩……好像挺亲密的。”

“啊……是啊,”刘小慈顿时有些不自在,“他吧……有时住这儿,所以帮买点儿东西。”

“住这儿?”陈溪诧异。

“嗨!瞅我这话说的……”刘小慈更加不好意思,“那啥……他不也离了嘛,后来你不是上海南了嘛,有时我俩没事儿就约一块儿吃饭。我俩吧……不是都离过婚嘛,后来就……就想着搁一块儿试着处一处呗……哎,我俩可不是有意瞒着你的!你在海南时也忙,等你回来了,他说最好等见面时再好好跟你说……后来又听说你俩难得有机会‘二人世界’,我俩也不好打扰……这不一直没时间聚呢嘛!”

陈溪忍不住笑了一下:“瞧瞧你,好好的一件事,让你说得稀里糊涂的……依我看,你们俩郞才女貌的,本来就般配。Edward的人品比梁若清强百倍,也很顾家。你呢,外表靓丽内心善良,本来就是难得的好女人。离过婚怎么了?经历过挫折,你们在一起,会更懂得珍惜对方……Amy,我真心祝福你们!”

“嘿嘿!我就知道,你肯定会理解我俩的!”刘小慈绽开率真的灿烂笑容,瞬间又有些暗淡,“不过……他妈那一关还没过呢,所以还不知道将来能咋样。听他说,他离婚后,他妈总寻思着让他再找个在北京有房有户口的,我离婚后手头也没多少钱,更别提啥户口和房了……所以我俩合计,先攒点儿钱,再慢慢做他妈的思想工作。”

“你别担心,慢慢来,一切都会好的,要有什么困难就跟我说,咱们一起想办法。呵呵,瞧瞧你们多让人羡慕啊!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什么事都是有商有量的……”

刘小慈望着陈溪伤感的样子,关切地问道:“Rosie,你和你老公,你俩是不是又闹别扭了?前段时间不是好好的嘛!咋又闹上了呢?”

“没什么,我们吵吵闹闹的,我早就习惯了……”陈溪看着刘小慈,淡淡地笑了下,却没有倾吐的打算。

这一周,她和方浩儒在家里不知吵了多少次,在公司里谈工作也是磕磕碰碰的,而她或许真是成熟一些了,明白有些事向局外人抱怨也没有用,无非是用自己的苦水再泡坏旁人的心情。刘小慈性情单纯,除了陪她难过,也给不了可行的主意。劝她分,她未必肯;劝她合,她心里明明还有疙瘩……

“习惯?你蒙谁呀!真的习惯了你跑夜店瞎整啥呀?!”刘小慈也不笨。

“嗨……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有时会觉得,心里很堵……”

“Rosie,”刘小慈坐到陈溪身边,搂住她的肩,“你现在咋看着……多愁善感的,心里不得劲儿,你就说出来,别都憋闷在心里。”

陈溪讪然一笑:“你也是经历过婚姻的人,难道没有体会吗?两个人生活在一起,有些事根本说不清……Amy,我只是提醒你:Edward以前最烦钱莉莉猜忌怀疑他,你可别犯同样的错误。他做销售,出入风月场合实属无奈,而他已算是难得的正人君子了。你要相信他、理解他,多想想:他这么拼命地工作赚钱,不就是为了你们两人的将来嘛!”

“Rosie……你可真是变了……”

“也许吧!现实教会我们如何改变,我们可以说这种改变是‘宽容’,也可以说——这只是一种‘妥协’和‘麻木’。怎样都好,都是为了继续生活下去。”

“既然你能想通,那干吗还虎了吧唧地上那种地方整事儿?”刘小慈偏头看着陈溪。

陈溪抱紧双膝,垂下目光低声道:“我也说不清楚,就是觉得很不公平——凭什么凡事都是他说的算?凭什么他可以那样灯红酒绿的而我却不行?真的很想……也去学一次坏,犯一次错……”

“哎呀妈呀!”刘小慈忍不住又打了她一下,“可不能这样瞎整!”

正当方浩儒因为陈溪成功“反跟踪”接着整晚不见踪影而对着保镖大发雷霆时,赵玉刚打来了电话,告诉他陈溪在刘小慈家里。方浩儒很快赶来,陈溪不想在朋友面前吵架,平静地跟着他回了家。

“我们……谈谈?”方浩儒坐到陈溪对面的沙发椅上。

“你要是又想拷问今晚的事,就不用浪费时间了。我累了,想休息。”

方浩儒像是没听到,继续发问:“你为什么会去那种地方?谁带你去的?”

陈溪没有回答,起身准备上楼,又被方浩儒拦住。“小溪——你能不能别用这种态度?!”

“Edward既然叫你来,应该都告诉你了吧,干吗还故作姿态来审我?”

方浩儒叹了口气:“人家只是说在夜总会里遇到了你,你不开心……别的什么都没说。小溪,我明白,最近你心里不太痛快……咱们能不能好好谈谈?你生我的气,完全可以针对我、冲着我来,为什么要到那种污七八糟的地方去作践自己?!”

“我宁愿自己作践自己,也不愿让别人肆意践踏我的感情!”

“你这是什么逻辑?是在指责我践踏了你的感情吗??”

她抬头直视他的眼睛,目光挑衅,唇角挂着一丝叛逆的幽幽笑意:“我不会告诉你我跟谁去的,别人和这事没关系,怪只怪你找了个‘饭桶’保镖。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不但喝了酒,还得到了一颗摇头丸——这个,Edward也没有告诉你吧?”

他突然用力将她推回沙发。

陈溪倒在沙发上时,骄傲的眼神还带着几许得意,散漫的口吻中藏着叛逆的成分:“我也想尝尝,堕落究竟是什么滋味,是不是很刺激?如果你认为我辱没了你们方家的门风,可以用家法,也可以休妻。但至少我很坦率,不论做对做错,我都敢直面!”

方浩儒攥紧了拳头,却分明感到胸中有种绞痛——显然,她是在怨恨他,不准备放过他,甚至不惜用这种极端的自虐来折磨他……

半晌他才开口,声音沉闷:“我听明白了。说实话……这么做,对方家的门风或者我方浩儒个人的颜面都不算什么。但如果就是想让我痛苦难受,你已经达到目的了……停止胡闹吧!为了你自己好……”说罢,他默默经过她身边,一个人上楼。

陈溪望着他的背影,忽感到眼前氤氲似有水雾,掩面趴在沙发上。这个男人……真是自己的冤家!他连日来的专横霸道令她痛心疾首,面对那毫无道理的强硬她又不得不委曲求全,她在努力表现出成熟,但心里已经不平衡到了极点!他说什么她都会逆反,总想说几句重话,或是做点什么攻击他、报复他一下……终于,她将那些“仇恨”付诸行动,然而当他承认受伤时,她却成了真正被重创的那个。

第二天是周六,早餐后,方浩儒当着陈溪的面打电话退掉了保镖,之后找了个理由表示要搬回紫云墅去长住。他觉得如今的气氛,两个人实在不适合再独处。也许,换一个有其他家人在的环境,哪怕有别的矛盾,至少不会集中体现于他们夫妇之间。他希望:她不要再耿耿于怀,终日纠结于那些其实不足挂齿的“小问题”而频频挑起事端。只要她能顾念昔日情分而忽略掉某些会伤人自尊的东西,他一定不会重蹈覆辙。

方浩儒提出要搬回去住时,用的称谓是“我”而不是“我们”,似乎不愿放低自己的姿态。陈溪没说什么也跟着他回到了紫云墅。晚饭时,听到他告诉家人“我们这段时间不住莱茵那边了”,她也没有反对,算是种配合,毕竟是夫妻……她只希望他能理解自己并非斤斤计较,只是不愿这久经磨合、来之不易的感情再有什么污痕。其实只要他坦然承认或是稍稍表示些悔意,她也不会揪住不放死钻牛角尖,而他在她心目中的位置仍将一如既往。

又到了周一,陈溪刚刚与Jenny等人开完会从会议室出来,便接到Minnie打来的电话。

“Rosie,可以占用你十五分钟吗?”

陈溪答应了,Minnie随后到了她的办公室。

“首先,我想为上周五晚上的事向你道歉……对不起,Rosie,我真的没料到Ben会那样。希望你别记恨我。再有……方总是不是也知道了?”

上个季度,Minnie在方汇金融带领的销售团队业绩连续居冠,总经理江诚为此准备提升Minnie为高级销售经理,负责管理华北区所有销售团队。以前下属公司晋升人员,只是将申请材料转到集团总部做个书面审核,然后再交给人力资源总监批准生效,但并不需要面试,部门负责人以下的职位提升甚至都不用知会总裁办。而陈溪为了更准确地把握分公司的人事动态并且防止其各自为政,几个月前规定:凡经理级人员如遇职位变动,都需要与她进行一次面谈——不像正式面试那样严格,但至少能让她最为直观地了解到相关人员的实际状态。于是,Minnie有了与陈溪直接交流的机会。

几年前Minnie中专毕业,加入“北漂族”,一边工作一边参加成人自学考试拿到了国家承认的大专文凭。实际上才二十五岁的女孩子,无论打扮还是做派,都透着一股超前的老到,交际上也是左右逢源,跟谁都是“自来熟”。她对于陈溪而言,虽不是像汪静等人那样的“闺密”,但也挺谈得来,因此两人渐渐混得熟络起来。

听到Minnie心虚的探问,陈溪淡淡笑了下:“你没必要道歉。我也是个成年人,自己会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不关你的事,所以你也不必自责。”

Minnie不知该说什么,小声道:“谢谢你这么通情达理。那……方总那边……”她似乎还是有点不放心。

“你不会有事的,没必要担心。”陈溪垂眼思忖片刻,又道:“Minnie,其实你不找我,我也想找你聊聊。虽然我是集团的HRD,不过这次,我更愿意是以朋友的身份。”

Minnie没有说话,点了点头。

“Ben那天给我的东西,你应该知道是什么吧?”

Minnie慌忙又要开口解释,陈溪立即抬手拦住她。

“你不用紧张,我说过了——我的事跟你无关,就算出了什么问题,也是我自行承担后果。Minnie,我现在问你,是谈你的事。请你坦白告诉我——Ben说的是真的吗?你也接触过那东西?”

“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Minnie的话尾声调渐弱,显然心里没底。

“我所在的公司里,有员工接触摇头丸,我身为HRD不应该过问吗?不过我也说了,我更愿意是作为朋友来听听你的心里话。Minnie,你应该知道那东西会影响你的身心健康吧!”

Minnie低头不语,许久,她重新看着陈溪道:“Rosie,你们做人事工作的,想必遇到过形形色色的职场人,了解他们各种各样的生存状态。可能在你们的职场词典里,有‘工作压力’‘竞争压力’‘办公室政治’或是什么‘职业病’‘亚健康’……最多再来个‘性骚扰’,可从没听过有‘摇头丸’,对吗?”

陈溪平静地摇摇头,说:“摇头丸确实没听说过,至少在我管理的地方没有过。但我的职场词典并不是那么单纯,也有‘抑郁症’‘自杀’或是‘过劳死’。Minnie,那东西是好是坏,你分得清楚。而你作为公司即将提拔做进一步培养的人才,如果牵扯到它,更不是一个小问题。身为公司的HRD,如果知道有员工涉及毒品禁药,或许应该立即采取措施。不过我并不想这样,前面已经说过两次了——我更希望我们能像朋友一样,坦诚交流。Ben的话我可以忽略,但很想知道,你为什么会那样?”

Minnie用手理了下时尚的卷发,摸鼻子时很快抹了下眼角,又垂下目光看着两人之间的台面,思绪似乎又被带进了记忆。

“Rosie,我听你提过——你也是从外地来北京的,但可能你还没有经历过颠沛流离的窘迫。我家是四川小县城的,我爸是工人,我妈前些年就下岗了,他们只供我读完了中专。没学历,又没有什么工作经验,所以刚来北京时有很长一段时间是非常艰难的。我在二手房中介公司里跑过业务,还在写字楼里推销过办公用品。那时候,遭人白眼、被人摔电话就是家常便饭……一年后好不容易找到个‘医药代表’的工作,算是体面一点儿,吃闭门羹的情况倒是少了,但是整天要陪经销商吃饭喝酒兼被人家‘吃豆腐’……即使那样,头上照样有业绩的压力要顶着!”Minnie说到这里,隐约有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哼,在医药公司倒是吃药很方便。所以我们偶尔也会借职务之便,搞两盒抗抑郁的药。感到压力大、心情不好或是睡不着的时候,就吃药。”

“你们也太不爱惜身体了!”  陈溪皱皱眉,“那些药怎么可以乱吃……时间久了,有依赖性或抗药性可怎么办?!”

“不爱惜身体?呵呵,不保住饭碗,又能靠什么来填饱肚子保养身体?要保饭碗,就得整天装也要装得精神饱满、体力充沛。休息不好或是情绪低落的时候,不靠药物,还能有什么法子?我们就是推销药的,那些药的功效、负作用我们都清楚,有些抗抑郁的药偶尔吃了能让人放松心情,但久服就会损伤神经,可是,做销售天天都要像打了鸡血一样,到了做单的关键时刻,只有两个选择:是留着命不赚钱,还是赚了钱再来保命?Rosie,你们做人力资源,难道没觉得家家公司都是一个德行吗?公司的福利好,可以体现为肯花额外的钱给员工买商业医疗保险,但不可能为了爱惜员工的身体而让大家少干点儿活儿……每年为员工安排体检,‘亚健康’了顶多说两句体贴话,工作也没见给我们少安排。要是查出毛病来了,哼,该想办法劝退的,又有哪家公司客气过?坦白说,不怕你不爱听——方氏也不例外。”

陈溪微微叹息一声,无言以对。

Minnie顿了一下,意识到自己有些冒失,又换了种口吻:“对不起,我不该冲着你发这种牢骚……不扯远了,你不是想听我的心里话吗?很简单:抗抑郁药也罢,High药(这里指摇头丸)也罢,就是有时想用来‘解放’一下自己。我们这些人,连得抑郁症的权利都没有,要赚钱养活自己,还要贴补父母……表面上看,我现在混得还不错,手头也有了一些稳定的客户,但其实很尴尬,就像是‘过了河的卒子’,我只能不停歇地继续搭更多的精力争取更好的业绩,承受更大的压力,一旦说自己累了想要停下来,以前拥有的根基啦、积累啦,分分钟化为乌有!我们年纪轻轻、风华正茂的,谁愿意整天泡在夜店里醉生梦死?可当这种习惯成为你生活的一部分时,你自己也糊涂了。客户一打电话,听说要让去喝酒K歌我就想吐!可有时心一烦偏偏首先想到的就是去那些地方。听说过‘狂野派对’或者‘纵情社交舞会’吗?呵呵,好多人都是公司里的白领。你就想象一下吧——当你想哭哭不出来、想笑又笑不出来,就差要捅自己一刀彻底了断的时候,你还会认为那些High药比工作更可怕吗?当然不!你会觉得,那才是救命的良药……”

“对不起,”陈溪轻轻摆手示意Minnie停下,“我不想让你再继续说下去,不是因为我听烦了,而是不想让你再经历那些难过。别的我不想多说,能劝你的,只有两点:第一,就是要调整好自己的心态。我以前听过一个故事。老天爷把一包粮食分给‘悲观’和‘乐观’两个人。‘悲观’拿到粮食,抱怨老天爷不公平,自己命苦,为什么不能多关照一些?接着又开始发愁,粮食吃一口便少一口,吃完了可怎么办……‘乐观’拿到了粮食,感恩老天爷待自己也算不薄,至少近期不会饿肚子,如果再留出一部分做种子,将来也不用担心了——说白了,两人面对同样的粮食,看待的角度不同,心境和结果也会不一样。Minnie,你确实很坚强,但是面对生活的磨砺,我们除了迎难而上,还需要选择‘忍耐’还是‘享受’的心境。有时候,要学会‘痛并快乐着’。有压力的时候,与其想着‘这痛苦的日子何时才能熬到头’,不如说‘现在我多经历一点磨难、多学一点,将来就能更轻松一点,离成功也能更近一步’。总之,要多给自己一分希望,而那些药,只有绝望的人才需要。”

Minnie笑了一下,笑得有些无奈:“Rosie,说实话,你这些‘教材’并不适用于我们。假如你能多了解一下我们的业务环境,恐怕也会绝望。”

“这个我们先不讨论,请你暂时忘了我的身份,就当是记住一个朋友的劝告,按我的方法试一下。雪莱有句诗: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Minnie,记住——永远要有希望、有信念。”

Minnie用力抿了下嘴唇,轻轻地点了下头,像是有了信心,又像是敷衍而已。

“给你的第二个劝告,是关于行为的。身体是自己的,我就借用你刚才的评论——既然你知道在公司里,真正关心你健康的只有你自己,就更应该爱惜自己的身体。坚强能吃苦固然可贵,但心态好并不代表可以透支精力,‘乐观积极’地操劳过度,终究也是对身心有损害。”陈溪停顿了一下,接下来的语气陡然变弱,“我曾经有一个同事,他很出色、很能干,人也乐观豁达,但最终被长期超负荷的工作夺去了生命……他去世了,曾经的辉煌也就消失了,而留给亲人的,就真的只有绝望了……”

Minnie忽然发现陈溪眼角的潮湿,试探道:“Rosie……你和这位同事关系一定很好吧?”

“呵呵,不是。我只是有些感慨……觉得很可惜……”陈溪勉强笑了笑,“Minnie,职场并不是单纯授德育才的课堂,在这里的成长经历,很多教训会让人付出惨痛的代价。我不想你重演我同事的悲剧,而你依赖麻醉药物甚至致幻剂的排解方式,更不可取。”

Minnie离开后,陈溪走到窗前,面对外面喧嚣的街景,满眼却是御景会员部办公室窗外那朗丽的绿地风光,还带有一种阳光下的悲情。

没错,她又怀念起杨帆了,每当在现实中与丈夫出现不和,她的心就会倏地飞回往昔……

陈溪自己也搞不清,Minnie的问题与杨帆根本不同,为何自己会混为一谈。或许,她用他给Minnie做反面教材的同时,也是在怨他——他对工作的过分积极,以及对自己身体的过分乐观,不仅害了他自己,也连累了她……

摇头丸,是个悲观的极端;而“工作狂”,则算是个乐观的极端,二者终将是被毁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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