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重逢


周五一大早,汪静见陈溪来上班,马上叫她进自己的办公室。

“Rosie,有个麻烦事,我估计,孙大柱这次提升‘厨师长’的事,有点儿悬……”

“出了什么事了?”陈溪不解,边脱大衣边坐下。

“唉,又是中国总部那边的政治斗争。”汪静厌烦地叹了口气,“前段时间,我们御景的员工食堂调整得不错,员工对饭菜的满意度也有所提高,本来是件好事。不过,昨晚CAO,Mr.  Cheong给我打了电话,说他已经收到消息,CFO有可能在美国总部的年度会议上拿这件事做文章,challenge(质疑、怀疑)我们御景的Cost  Control(成本控制)。”

“Cost  Control?”陈溪有些没摸着头脑,“Sorry,我不太明白,员工餐厅这几个月的成本,并没有over  budget(超出预算)啊?”

“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汪静冷笑一声,“他们还真是‘鸡蛋里挑骨头’的高手!竟然说什么,员工餐厅如今能在不超成本的前提下增加了那么多的伙食内容,说明御景在年初开始报budget的时候,就有弄虚作假、给自己留余地的行为,这对NST旗下的其他企业来说是不公平的,也会有不良影响……你瞧瞧,真是ridiculous(荒诞、可笑)!”

“Jane,我怎么觉得……他们也有针对你的意思?”

“谁说不是呢?真没想到,这么卑劣的理由也能找得出来。Mr.  Cheong提前跟我打招呼,是让我给他一份详细的说明,以便他在美国开会时也有理由辩驳。Rosie,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这段时间你付出了这么多精力,我都看在眼里。只是……估计孙大柱的升职,现在不太可能了。”

陈溪默默坐着,深思许久。

“Jane,还有一个办法,也许可以试试。”

“什么办法?”汪静靠在椅背上的身体突然前倾,望着陈溪。

“既然他们玩政治,我们也只能用政治手段来接招。您看,可不可以让Thomas今天就批准孙大柱的Action  Form,他这个职位,只要Thomas批了就可以生效了。接着您发一个Warning  Letter(过失警告单)给我,指出我在以前员工餐厅的成本控制上存在管理的漏洞。这样,我们就能理出一个事情的脉络:您通过近期员工餐厅的运作发现,我以前的工作存在很大的失误,在成本预算的控制上有问题;而孙大柱呢,他只是在预算范围内,充分发挥了每一分钱的作用,尽可能提供给员工高质量的食品,并且他已具备独立的管理能力,加之员工餐的工作繁重程度已同于宿舍管理,这样,他算是有理由升职了吧?而您及时发现问题,并做出调整及处理,也应该没事了。至于Thomas,那就得看您在他面前怎么说总部这件事了。我想,他明白,如果您这边被challenge,他作为GM(总经理)也脱不了干系,迟早也要落下话柄。这笔账,他算得过来……”

“Rosie……”汪静吃惊地看着她,“你是说,你准备当这只‘替罪羊’?”

“Jane,这件事里,没有一个人是真正应该承担过错的,每个人都称得上是innocent  enough(足够无辜,或绝对清白),所以谁来顶,都会是‘替罪羊’。现在孙大柱那边我已经承诺过了,就不能无缘无故让他来当牺牲品,而您要继续在这里做下去,所以,最合适的人选,就是我这个即将下课的人。”

“Rosie,我必须提醒你,远了不说,暂不管你的豪迈之举会对你的career在未来有什么样的影响,就看近处的现在,各部门目前对你都不是太友好,如果他们知道你还签了个Warning(过失警告)单子,我担心他们在Annual  Party的事情上更不会好好配合你。”

陈溪淡然地答道:“我早就想到了,不过没关系,我不指望他们支持我的工作,但我可以让他们明白,这次也是秀他们自己的机会,演砸了到底谁难看?现在前期的准备工作已经差不多了,应该还好把握。而眼下的这件事,Jane,除此之外,我们还有其他的解决办法可以选择吗?”她看了看眉头不展的汪静,“我们有时需要踩着别人的肩膀向上爬,有时难免也会给别人当垫背的,这次只不过是……my  turn(轮到我了)。您放心,除了您的Warning  Letter,我自己会再做一份检讨。这样,当事人承认了过错,他们也就不再容易调查翻案了。否则,我们所有的人都不可能独善其身。如果我是CFO,我也许会更损一些,说你们也有可能是故意做高budget,然后再表现出自己花得省,节约了开支,以这样的方式来哗众取宠。Jane,假如这种猜想真的发生了,我们又该如何辩驳?”

汪静无语,眼前的问题她也是万般无奈,陈溪说的话一点也没错,职场如战场,不可能为了维护一时的正义而猛冲猛杀去做无谓的牺牲,现在,似乎只有陈溪承担了责任,才是保全之策。

临近中午时,汪静从总经理办公室带回了Thomas批准孙大柱升职的人事变动单。接着,Angela默默地拿着一份过失单,进了陈溪的办公室。

陈溪长长地叹了口气,迅速签好了过失单,并从抽屉里取出一份详细的检讨信,附在一起交回给Angela。Angela有些不忍心地看着陈溪,陈溪知道她想说什么,勉强笑了笑:“我没事的,你去忙吧!”之后的许久,Angela在外面一直关注着陈溪,只见她无力地靠在椅背上,眼望着电脑,却目中无物。

进入职场这几年,陈溪也经历过一些波折,但从未在自己的职业生涯中有过这样的记录。她也明白,为了兑现承诺,该承担就得勇敢,该牺牲就得壮烈,然而真的变成事实了,她的心里,也会有一种莫名的沉痛。

她的大脑此时已是一片空白,没有替孙大柱高兴,没有替汪静松一口气,也没有替自己愤愤不平,她只是不知道这一条罪名之后,自己还要遭受多少打压和非议,才能实现最后的愿望。面子不算什么了,她早已习惯他们在她背后指指点点,窃窃讥笑……现在,如果那些部门的头头儿们要吸她的血,她也会立即赶着跑去将手腕伸到他们嘴边,只求他们心平气和,能帮她做好这次的员工晚会。

身旁的手机突然响了,陈溪拿起一看,是方浩儒,她用手背轻轻揉了揉额头,以便恢复思绪,按了“接听”键移到耳畔。

“方总,您好!”她尽量捏出一如往昔的平和音调。

“你好,Rosie,在忙吗?”电话那端是方浩儒富有磁性的男中音,兴许是这几天耳边太过纷杂,陈溪竟对这个声音产生了一种莫名奇妙的亲切感。

“哦,还好,现在不忙,您有事吗?”

“有件事儿想求你,不知道你肯不肯帮我?”

“呵呵,您说吧。”

“还记得前两天,我们说过的事儿吗?”

“前两天……噢!您是说赵玉芳的事啊,我后来听她说了,一切都很顺利,太感谢您了!”

“那事儿就不用提了,我是在等你的下文。”

“我的‘下文’?什么……”她猛然想起那天主动提出请吃饭的事,惭愧地笑了一下,“哦!哦!想起来了!真是不好意思,我这几天有点忙,居然忘了。没问题,您说哪天吧!”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吧!正好是周末,你方便吗?”方浩儒趁热打铁。

“今晚……”陈溪的声音有些飘移,她实在没有心情。

“怎么,你有事儿?不过……我可能只有今天有空,过几天要出长差,再约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也没关系,你先忙吧!”方浩儒话尾的失望语气果真骗得陈溪的几许歉疚,以往的数个回合使他早已明悉,对她不可死缠烂打,有时必须欲擒故纵。

“别了,难得您也有时间,就今晚吧!要不然,以后也许就没机会了,我可不想真的就这样赖掉您的大人情。”陈溪淡淡地应许。

“以后没机会,什么意思?你要走?”方浩儒有点意外。

“是啊,我可能过了春节就会辞职。”

“噢,是吗?那今天我们一定要好好聊聊了,你什么时间可以结束工作,我来御景接你。”

“不必麻烦了,我还有点事,可能不会准时下班……这样吧,我坐六点半的班车出去,您就在那个要上高速的路口等我吧,不必进来了。”

“OK,全听你的。”方浩儒心里明白,其实陈溪是不想让他在众人面前出现,又惹是非。

晚上六点半,陈溪搭上了员工班车。她半路下车,又向前走了五分钟,才到约定的路口。

方浩儒打算今天要与美女共品美酒,于是叫小周开车。他六点不到便在路口等待,刚刚看到御景的员工大巴经过,但并没有停下,他有点奇怪,又等了几分钟正准备打她的手机,一抬头,看到一个瘦削的身影背对着路灯走来。他看不清形象,但从轮廓和轻盈的步态,猜到应该就是陈溪,忙打开车门迎了出去。

当两人仅几步之遥时,方浩儒怔了一下,见陈溪原本一头乌黑的长发不知所终,禁不住开口便问:“你怎么把头发剪了?”

陈溪用手捋了捋耳后的头发,笑得有些凄楚:“这样不好看吗?”

“哦,那倒不是,也很漂亮……”方浩儒意识到自己言出欠妥,“只是……有点儿可惜。”

陈溪没再搭话,跟着他走到车旁。

方浩儒拉开后座的车门,陈溪坐进去时看到了小周,淡淡地打了招呼,接着方浩儒从另一侧上车,坐在了她的身边。

“虽说是你做东,不介意我来挑地方吧?我带你去尝一家很特别的私房菜,怎么样?”见陈溪点头,方浩儒对小周发话:“去‘味凝轩’。”转过脸再看陈溪时,他的心头又是一紧。

车里的灯光将面前的陈溪映得苍白,往日的好气色荡然无存,一双明显是被泪水浸蚀的眼睛,流淌着咸涩的忧郁,原本饱满的脸颊明显凹陷,依然修饰得当的妆容却盖不住满面的悲伤。

“你……最近还好吧?”方浩儒看着陈溪,目光中含着怜惜。

“还好,我没事了。”陈溪回答时垂下了眼帘,并不看他。

“一切都会过去的,你现在需要的是,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他看着她羸弱的身体依偎在后座一角,又是一阵心疼。

陈溪不语,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车子向前驶进,车里的三人静默无言。陈溪望着车窗外萧索的夜色,心不在焉。方浩儒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能宽慰她,只得用余光“体贴”一下,心里不免暗暗质疑:今天约她出来,是不是有些不合时宜?

出了高速公路,小周放缓车速,打开了广播,交通台主持人的声音方才打破车里的沉闷。

陈溪对主持人的调侃充耳不闻,仍然保持不变的姿势。突然间,她听见广播里飘出熟悉的旋律,不由得浑身一颤,猛然发现自己被困在车上无处可逃……居然是那首Kiss  Goodbye!紧接着忧伤的歌声就像无数条蛇缠紧身体,让她无法呼吸。

“Baby不要再哭泣,这一幕多么熟悉,紧握着你的手,彼此都舍不得分离……”

陈溪再也无法控制胸中的怆痛决堤,她不得不蜷缩起身子捂住胸口,眼泪夺眶而出。

方浩儒突然注意到陈溪不住发抖的身体和满面的泪水,顿时惊慌起来,小周从倒后镜里看到也不知所措,赶紧先把车停靠到了路边。

“Rosie!  Rosie!你没事吧!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方浩儒也顾不得许多,用力扳起她的身体,陈溪痛苦地低着头,眼泪仍然止不住,费力地哽咽:“这首歌……James……给我唱过……”

方浩儒立即向小周使了个眼色,小周慌忙关掉广播,车里即时只剩下陈溪悲凄的哭声。

“每次他出差……都说很快会回来……可是这一次……他再也不回来了!”陈溪边说边旁若无人地哀声哭泣,方浩儒听着属于另一个男人的悲伤,确有几分不快,可眼前的女孩无助的样子也令他难过,忍不住将她揽进自己怀里。

小周知趣地指了指挂在锁孔上的车钥匙,表示自己先走,方浩儒点了下头,小周便轻轻推门下了车。

方浩儒搂着怀中瑟瑟发抖、泣数行下的陈溪,没有说话,只是用一只手轻轻抚着她的后背,耐心地陪着她。他第一次真正体会到搂着她的感觉,尽管这种感觉,因怀中的女孩为别的男人哭泣而夹带了一些尴尬和沮丧,但他仍不愿松手。

过了很久,他感觉陈溪稍稍平静了一些,便从座位中间的纸巾盒抽出几张纸巾,准备替她擦干泪痕,陈溪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接过纸巾自己擦脸,同时坐正了身体。

“对不起!方总。”她面带愧色,见方浩儒胸前的毛衣被自己哭湿一片。

“咱们也算是朋友了,你能不能别再叫我‘方总’,叫我‘Michael’行吗?”方浩儒说着又递了两张纸巾给她。

陈溪接纸巾的时候,看见他手上被自己咬过的伤痕,虽然已经褪瘀,但还没完全消失,更有些内疚。

“上次我咬伤您,真对不起……我太过分了。”

“呵呵,没事儿的,可以理解。现在……你有胃口了吗?咱们可以去吃东西了吗?”

陈溪低着头说道:“我不饿。我突然……想喝酒。”

方浩儒愣了一下,立即应道:“好!我们去喝酒。”接着推车门出去,坐进了前面的驾驶席。

大约二十分钟后,方浩儒的车驶进了四季大饭店的停车场。这里离方氏集团的写字楼很近,他在这家饭店有一间长包房,有时应酬喝多了或是疲劳,就从办公室来这里休息一下,偶尔也会约何艳彩到这里。今晚小周走了,他打算喝了酒就不再开车。

方浩儒领着陈溪走进饭店的酒吧,在吧台边挑了一个相对僻静的位子坐下。

陈溪脱下身上黑色的羊绒大衣,和皮包一起放在身边的吧椅上,方浩儒并未殷勤地“秀绅士”,只在一旁脉脉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她的衣着依然很悉心,深紫色的厚呢职业套装,领子及衣襟均用同色的细管珠镶边,随着姿态的变化滑动着幽幽的珠彩,很是别致,令他即刻联想到她本就是神秘而令他着迷的Purple  girl,只可惜,今晚衣服的主人,却被衣服衬得有些黯然失色。

方浩儒先是劝陈溪喝下了半杯热牛奶,又体贴地点了一堆小吃给她。

陈溪却不耐烦了:“我不想吃,我要喝酒。”

“好,马上。”方浩儒立即招呼调酒师,“一个Guinness(健力士)的黑扎;一个Pina  Colada(“椰林飘香”,一种鸡尾酒),少放一点儿Rum(朗姆酒)。”

“我不要,”陈溪听到是鸡尾酒,立即摇头,手指着旁边酒架上一瓶瓶横倒摆放的葡萄酒,“我要那个。”

调酒师征询地看着方浩儒,他暗暗叹了口气,默许地点了下头。

一瓶红酒很快摆上吧台,调酒师先给陈溪倒了一杯,接着又为方浩儒摆上杯垫,放上黑扎啤。方浩儒应了谢,扭头看陈溪时却吓了一跳,她已经喝完了第一杯酒,自己正在倒第二杯。

“你……慢一点儿……”他说话间,眼睁睁地看着陈溪又灌下了第二杯,待她倒完了第三杯,他赶紧把酒瓶拿了过来。

“你平时也这样喝酒?”

“我不会喝酒,以前从不喝。”陈溪又喝了一大口,感觉有些噎住,停顿了一下,“Amy,就是小慈,有一次难过就喝酒,我还劝她别喝……可她说,喝了酒心就不烦也不痛了,我还不信……我真是傻……现在轮到我自己了,不喝酒……我心里实在难受……”说着,一滴泪珠滚落杯中,她举杯又是一大口,险些呛到。

方浩儒无奈,只得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劝道:“你既然不会喝酒,就不要喝得这么猛。”

灌下去的酒,开始在陈溪的体内发生作用,她感到心情慢慢松弛,话也多了起来。

“……你知道吗?我刚到人资部的时候,别人说我是上面某个领导的‘小三儿’,都看不起我,是James站出来帮我辟谣……他还说:有他在,就不让我受一点委屈……可是他骗人……现在我由着别人欺负,他却不管……”陈溪潸然泪下,又立即用手拭去,接着将杯中的酒喝光,抢过酒瓶又倒满。

方浩儒听了她的话,心情甚为复杂,他很想说“我也不会让你受委屈”,但闻听陈溪调职后被扣了顶“小三儿”的帽子,他一时哑涩,心里也发堵,随即拿起扎啤灌了小半杯。他实在害怕再聊及杨帆,于是想努力转换话题。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准备辞职吗?”

“对,我不想再在那里工作了,生活总得继续……但我得换个环境。”

“那倒是,”方浩儒稍稍释然,又问,“那你还会在北京吗?”

“还没想好,也许回广州住一段时间再回来,也许不回来了。”

他听到这句话,心又微悬,马上说:“还是回来这边发展比较好,我能为你做点儿什么吗?”

陈溪微微垂着头,侧过脸忽然对着他笑了,眼中有种迷离的光彩。

“你不是已经在陪我喝酒了嘛……”说着,她举起杯向他敬酒。

方浩儒和她轻轻撞了下杯,喝了一口酒便放下了杯子,目不转睛地盯着陈溪。

她慢慢将酒喝完,散漫地放下杯子,身体慵懒地前倾靠着吧台,一只手撑着垂下的头,不经意间将头发拂捋得蓬松。兴许是她感到燥热,随即将衣袖撸起,两只嫩白的手臂在射灯的光照下玲珑无瑕,更让人对她身上藏掩住的美肌满怀浮想。早前的泪水已将妆黛洗为素颜,而酒精的神奇作用却令此时的她面若桃花。那绯红的嘴唇,不时泛起丝丝暧昧的笑意,姣然现出一副撩人的姿色。

不知是黑啤酒的催化作用,还是心里早已埋有邪恶的种子,这一刻,一个念头悄然在方浩儒的脑际萌生……他招了招手,低声吩咐调酒师。不一会儿,调酒师便端来一只白兰地杯,里面盛有浅咖色的酒液。

“Rosie,来,试试这个。”方浩儒扶起倚靠在吧台边的陈溪,将酒杯端到她的唇边。

“这是什么?”陈溪强打精神,闻到杯中一阵浓郁的果香。

“Calvados——上好的苹果白兰地,很香吧?你尝尝。”

陈溪没有戒备,听话地将闻起来如苹果汁的四十度烈酒一口喝尽,皱了皱眉:“好辣啊!”

“没事儿,一会儿就好了。”方浩儒狡黠地微笑着,伺机用手试探着抚过她的脸庞,发现她已不知躲防。估摸着不久之后陈溪便会不胜酒力,为避免她在人前失态,他拿出房卡吩咐调酒师结账。

“为什么要走?我还没喝够……”陈溪果然醉态初现。

“这里太吵了,我们换个地方再喝。”他一手拿起她的大衣和皮包,一手架着她的肩臂,凑近她的脸小声问,“Rosie,你还好吧?”

陈溪勉强点了点头,她还能走路,只是重心有些不定。

方浩儒熟悉这家饭店,他知道邻近的商务中心后面便有一个隐蔽的电梯,一般没人乘用。他扶着陈溪进了电梯,到了楼层,陈溪却双脚发软,几乎站不稳,整个身体都靠在了方浩儒身上,直说头晕。

他明白这是酒精又开始作怪,弯腰将她抱出电梯,走到客房门口,又不得不放下她用左手臂架住,腾出右手掏钥匙卡打开了门。

进了房间,方浩儒小心地将陈溪放到房间中央的大床上。而她现在头脑已然一片混沌,身体瘫软如泥。

方浩儒脱掉外套,倒了一杯温水,喂陈溪喝了几口,起身想将水杯放回茶几,却被她拉住衣角。

“你别走……”她半睁着眼睛,无力地攥着他的毛衣边。

“好,我不走。”他又坐回床边,将水杯放在床头柜上。

大概陈溪已是极度困倦,见他坐在身边,她一偏头便沉沉睡去。

方浩儒坐在陈溪的身边,望着她良久,慢慢俯下身抱着她,轻轻地吻了吻她的额头,脸颊,再到脖颈,她衣服底下的温香软玉正散发着一种诱人的气息,令他顿时欲望高涨,禁不住贴近她的身体,手顺着她的膝悄悄滑进裙子底下……

突然间,他的心猛地一下抽搐,立即放开陈溪转身冲进洗手间,打开水龙头,用冷水使劲拍自己的脸,想尽力赶走脑子里那个禽兽般的念头。之后,他双手撑着洗手台,低头静静地待了几分钟,才擦干脸走了出来。

方浩儒慢慢走回床边,站着望了陈溪片刻,小心地托起她的头垫了一个枕头,她挪了挪身体却并未醒来,他拉过毛毯盖在她身上,转身走到窗前的沙发边坐了下来。

他坐在沙发上,凝望着床上的睡美人,陷入沉思。

这个可谓让自己几近神魂颠倒的女孩,此时就躺在对面的床上,昏醉而不省人事。一直向往的东西如今唾手可得,他却偏偏没了胆量。方浩儒有些沮丧又有些困惑——究竟是什么,让自己居然克制住了冲动,难道真的就这样放过她了?

他开始仔细地回想:当初想方设法接近她到底是为了什么?曾经以为这只是一次不同于以往的猎艳,因为她很特别,令他感觉口味新奇,而现在看来,自己对她似乎并不是单纯的、只为一亲芳泽的情色之欲。

如今,方浩儒不得不开始正视这个事实,甚至有些懊恼地承认:自己这次是真的爱上了这个女孩,所以才不敢去轻易地玷污她,但凡再有一丝非分之想,内心或许又要被那羞耻感加倍煎熬。他开始在乎她对他的感觉,在乎得竟有些惧怕她……

同时,他也明白了,将来要想妥善处理与她的关系其实也并不简单。他曾经用交易伤害过她,今晚又用烈酒灌醉了她,他对她的情感已经蓄积了太多的不良动机,令他心中充满亏欠,不能再错下去了。

现在必须要好好考虑,自己将来会带给她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最终,他得到的答案是,他想拥有她,就必须要娶她。然而这个答案一经明确,让他自己也有些紧张失措。

三十三岁的方浩儒,其实以前从没认真考虑过结婚的事。他本打算再逍遥自在地过两年,便根据家族利益的需要,像弟弟一样,某天会和某个名门望族联姻。至于未来将一同传宗接代、共度余生的那位“总裁夫人”,或许即在圈子里的二代名媛中确定一个顺眼的,婚后合得来则罢,合不来就在外面“金屋藏娇”养几房填补缺憾。人生嘛,无非是喧嚣中透着孤寂,索然中又时而有些浮华的激情——花天酒地的宿命不过如此。岂料忽如一夜春风来,他的世界顿时因她而繁花似锦,焕发出从未有过的生机……突然意识到自己真正想娶的,就是眼前这个寻常人家的女儿。当然,他也很清楚,这个想法将在他的家族中掀起何等的惊澜,因此他一遍又一遍地思量,也曾找出一大堆理由,试图要先行否定自己,但都没能成功。他也说不清究竟因为什么,总之对眼前的这个普通女孩,自己一直就是放不下,就是想天天看到她,不舍得离开……难道,真的应该相信这就叫“缘分”?

当方浩儒打定主意时,天色已朦朦泛起曙光。他起身又去洗了把脸,之后写了张便条放在床头柜上,俯下身抚摸着陈溪的头发,小心翼翼地吻了她一下,便拿起外套走出客房,轻轻地关上了门。

陈溪一直睡到上午十点才醒来。

她揉揉眼睛环视四周,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记不清昨天发生的事情,只是觉得头有些疼。看到方浩儒留的纸条,便拿起手机拨通了他的号码。

“Hello,Rosie,睡醒了?”接通音没响两声,方浩儒就接了电话。

“方总……您早。”陈溪感到有点不好意思,她依稀想起,自己昨天好像喝酒了。

“方总?这里没这人。”方浩儒回绝得干脆。

“不好意思……Michael。”她羞答答地改口。

“呵呵,你休息好了吗?”他的语调又变得温柔。

“嗯,很好,谢谢。昨天……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喝醉了?”她的声音,渐渐小得像蚊子。

“哦,那倒没有。不用担心,你喝得还不算多,只是睡着了。”他则是不以为意的口吻。

“那我……是怎么到这个房间里的?”

这个傻问题让方浩儒觉得有趣,又想逗逗她:“你说呢——”这种回答,果真令陈溪忐忑,也不敢再细问。

“嗯……对了,我看到了您的字条,您让我打电话给您,是什么事?”她怯生生地问道。

“呵呵,没什么。就是告诉你,这间是我的长包房,你不必急着离开,正好今天是周末,就好好休息一下。你昨天晚上就没好好吃东西,我劝你还是叫Room  Service(酒店送餐部,或指送餐服务)送点儿吃的。喜欢吃什么自己点,我已经跟总台打过招呼,账单上就签你的名字,我会认可的。”

“谢谢您!我没关系的,真的一点都不饿。”

“不能等觉得饿了才吃,对胃不好,你就听我一回劝吧!另外呢,门口插接电源的那张钥匙卡你就先带走——那东西可是有押金在前台的,所以不能弄丢了,你先替我保管好,下次见面时再还给我。”其实钥匙卡不见了顶多是要求总台重做一张,然而方浩儒又借题发挥,不失时机地为“下次”打伏笔。

“好的,我会记得带走的。”陈溪认真地承诺,转而又有些愧疚,“还有……昨天好像您也没吃好……真对不起,说好是我请您吃饭的……要不再定个时间吧!”

“放心,你还欠我一顿饭——这事儿我记着呢!我看你这几天挺累的,先好好休息,过两天我们再约,你看如何?”

“好吧,昨天真的谢谢了!”陈溪释然地笑笑。

两人挂了电话,陈溪靠在床上,看了看身上齐整的衣服,觉得这个方浩儒并不像自己当初想象的那样玩世不羁。他似乎也挺有原则,而且还挺会关心人……杨帆去世后,她承受了一连串的冷遇甚至骚扰,眼前的这份淡淡的温情,不免令她有所触动亦有所向往,然而她很快便恢复了理智,提醒自己适可而止。随即起身开始洗漱,准备离开。

方浩儒早上六点多回到了家,洗完澡本想睡几个小时,却辗转难眠。

他一直在想着,如何让母亲成全自己与陈溪的婚事。而更为尴尬的是:他现在对着两边都是一厢情愿的局面,既不知道母亲会不会同意自己娶陈溪,也没有把握陈溪愿不愿意嫁给自己。

最终,方浩儒选择先跟母亲商量,如果母亲同意了,才好坦然地对陈溪表白,告之自己想与她携手走进婚姻。而陈溪这边,似乎还未完全从杨帆的阴影里走出来,又不能对她操之过急……方浩儒躺在床上,用手捶了捶前额,发觉此刻所面临的问题不亚于往日任何一桩棘手的生意。他考虑再三,最后用了半个小时,写了一封邮件发给母亲,告诉她自己决定娶陈溪。邮件很简短,几句话的基调,似乎是他已经和陈溪商量好了,只是通知家里这个决定,并没有商量的意思。其实这封邮件的目的,就是让母亲在和自己交谈之前先经历一个情绪上的风浪,这样,他在面对的时候便省了许多麻烦。邮件发出后,方浩儒反而有了一种轻松的感觉,总之,该来的终归要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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