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腰


“……确实。”一个村民迟疑着开口,脸上带着几分诧异,“我们抬他下山的时候,他就一直睁着眼,像……像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事。”

“闭不上。”刘大哥试了几次,无奈地摇摇头,“太固执了。”

周采音听着他们的对话,缓缓抬起头,唇瓣动了动,仿佛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声音来。她坐得太久,腿已经麻木了,可她没有察觉,眼睛只是直勾勾地看着林劲川那双还带着情意的眼睛。

他一直看着她。

哪怕死了,依旧在看她。

“劲川……”她轻轻唤了一声,声音轻得仿佛一缕风,却让屋里所有人都为之一震。

她缓慢地伸出手,指尖微颤,碰上他冰凉的眼角。

“你看着我,是怪我没有等你回来吗?”她轻声说,语气温柔得像是在哄一个睡着的孩子,“怪我没喝完红枣羹,怪我没对你撒个娇?”

她说着,嘴角慢慢地扯出一个笑,比哭还要难看。

“可我知道你舍不得我……你就是怕我一个人照顾不了孩子……怕我傻,怕我软弱,怕我哭。”她的话落在林劲川的耳边,却再也等不到他的回应。

她俯下身,在他耳边轻轻低语:“我答应你……我会把咱们的孩子生下来,好好活着,把他养大……长得像你。”

“你别不放心,别再睁着眼了,好不好……”

她的声音轻轻颤抖,纤细的手掌缓缓落在林劲川的眼睑上。

那一刻,林劲川的眼睛,终于闭上了。

他像是终于听见她的承诺,终于放下了心头那点牵挂。

他安静地躺在地上,像是睡着了。

屋里一片寂静。

刘大哥和几位村民悄悄红了眼眶,背过身去,不忍再看那跪坐在榻前的女人。

而她只是抱着林劲川的手,静静地靠在他身边,靠得很近很近,像从前那样。

她不再哭了。

她只是低头,吻了吻他指节上的茧:“等我把孩子生下来……我再来陪你,好不好?”

窗外的雪停了。

天,却彻底黑了下来。

屋外风雪未停,压得屋檐沉沉作响。日子过去了整整一个月,周采音的肚子也愈发显怀,整个人却没有像想象中那样憔悴不堪,只不过,那个会一边嫌药汤苦一边撒娇不肯喝的姑娘,已经不见了。

刘大哥和村民们天天都会来,只是从来不惊动她。

他们悄悄把带来的鸡鸭、干粮、甚至药材放在她门口,走的时候也轻声细语,生怕打扰了她的清净。

偶尔,她会在门外发现几串风干的香肠,或者一包包切好装好的山货,标签字迹还歪歪扭扭地写着“补气”“暖身”。

她知晓这一切,也很感激。哪怕整日沉默不语,也总会将送来的东西妥帖收好。

最初她什么都不会,连火都生不起来,每次手忙脚乱点火,厨房便烟熏火燎。灶前坐着一会儿,眼泪不知是熏出来的还是哭出来的。

那些和她熟识的婶子便来了,端着热腾腾的饭菜,拍拍她的肩,唠几句无关痛痒的家常,再劝她吃两口饭。

“劲川走了,但娃儿还在肚子里。”有婶子说着,就红了眼眶。

她点点头,接过饭菜,端正地坐下,一口一口吃得极为认真。

从不落下。

她不再挑嘴,也不再撒娇,每次婶子做了什么补汤,她都照单全收——枸杞炖鸡、红枣银耳、黄芪排骨……她喝得干干净净。

她开始一点点学着做饭,手被烫红了也不吭声。手掌生了薄茧,衣袖上沾了灰,也不再精心擦拭。她不想让林劲川在天上担心。

有时候她会在饭后坐在窗边,把账本摊开,将自己收到的粮肉细细记下,又把钱装进信封,送回那些婶子手里。

“这是我应该的的。”她声音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

魏劭隔着山林看着这一切,眼神晦暗不明。他每日都守在暗处,从晨曦初露到夜色沉沉,看着她挺着大肚子从灶前到院里,缓慢地洗衣做饭、烹茶理花。

她像是突然长大了,却也像是某一部分彻底死去了。

他曾一度担心她会寻死,会绝食,会整日以泪洗面。但她没有。

她活得好好的,好像在拼尽全力地为那个男人……为她肚子里的孩子活下去。

魏劭沉默很久,心底那点酸涩终于慢慢转成了冷意。

他不急,他在等一个时机,等她心防松懈,等她再也撑不住那份孤独。

然而,就在他以为一切还在掌控之中时,天未亮,村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与吼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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