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佛珠
饭后，老夫人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让孙姨泡了壶清茶，移步到客厅小坐。
她端着茶杯，目光再次落在伊水身上，这次带上了几分闲聊的姿态。
“听孙姨说，你以前是学画画的？”
伊水的心又是一紧，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的苍郁青。
他坐在单人沙发上，交叠着双腿，手里拿着一本财经杂志随意翻看，似乎并未关注她们的谈话，但翻页的手指却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
“是，祖母，以前学过一些皮毛。”伊水谨慎地回答。
“画画好，修心养性。”老夫人点点头，语气听不出褒贬，“不过现在有了身子，颜料那些东西，多少有些气味，还是少碰为妙。孙姨也是为你好。”
果然……孙姨还是说了。
伊水感到一阵无力，只能低声应道。
“是，我知道的。”
苍郁青翻过一页杂志，发出轻微的声响，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别墅通风很好。偶尔画一下，不影响。”
他的话再次让空气凝滞。
老夫人端着茶杯的手顿在半空，略显惊讶地看向自己的孙子。
孙姨站在一旁，脸色微微变了变。
伊水更是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苍郁青。
他……竟然再次直接驳回了老夫人的话？为了她这点微不足道的喜好？
苍郁青却仿佛只是说了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神色依旧淡漠，视线并未从杂志上移开，只是补充了一句。
“用的是水性材料，没什么味道。”
他甚至连她用什么颜料都注意到了？
伊水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酸涩与悸动交织着涌上心头。
老夫人看着孙子那副油盐不进、冷硬淡漠的样子，又看看伊水那副受宠若惊、不知所措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却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笑了笑。
“你倒是护得紧。”
她放下茶杯，语气听不出是感慨还是别的什么。
“罢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我老婆子也不多嘴了。只要孩子好好的，随你们吧。”
这话像是赦免，又像是一种无形的压力转移——所有的前提，依旧是“孩子好好的”。
又坐了片刻，老夫人便起身要回佛堂。
苍郁青和伊水送她到门口。
车已经等候在外。
临走前，老夫人停下脚步，从手腕上褪下一串油润光滑的沉香木佛珠，拉过伊水的手，放在了她的掌心。
那佛珠触手温凉，带着一股沉静安神的香气。
伊水愣住了。
“这串珠子跟了我几十年了，开过光，能安神保平安。”老夫人看着她，目光依旧通透，却似乎比之前柔和了些许，“拿着吧，平时多念念佛，静静心，对孩子好。”
这份礼物突如其来，带着一种沉重的、源于苍家认可的压力。
伊水握着那串仿佛还带着老人体温的佛珠，只觉得手心滚烫，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谢谢祖母……”她只能下意识地道谢。
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没再说什么，转身上了车。
苍郁青为她关上车门，目送车子缓缓驶离。
直到车尾灯消失在夜幕中，他才转过身。
夜风微凉，吹起他额前的几缕黑发。
他看向还愣在原地、握着佛珠不知所措的伊水，目光在她微微泛红的眼眶和紧抿的嘴唇上停留了片刻。
他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然后，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极其自然地、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心温热干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却并没有弄疼她。
伊水浑身一僵，心跳骤然停跳了一拍，愕然抬头看他。
苍郁青却没有看她，视线落在她掌心的佛珠上，另一只手伸过来，动作略显生疏地、将那串珠子从她紧绷的掌心里拿了出来。
“不想戴，就不用戴。”
他低沉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模糊，却清晰地钻入她的耳朵。
说完，他松开她的手腕，将那串象征着认可与压力的佛珠随意地放进了自己的西装口袋，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物件。
然后，他转身，率先朝别墅里走去。
留下伊水一个人站在原地，手腕上还残留着他方才握过的、温热而短暂的触感。
夜风吹拂着她滚烫的脸颊。
她看着他挺拔冷硬的背影消失在门内，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佛珠的凉意，和他指尖拂过时，那转瞬即逝的、滚烫的温度。
“不想戴，就不用戴。”
他这句话，比他今晚所有的维护，都更让她心神剧震。
他看出来了。
看出了她的惶恐，她的压力，她的不情愿。
然后，他用一种最直接也最笨拙的方式，替她接下了那份沉重的“好意”。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
孙姨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客厅，开始收拾茶具。她的脸色不太好看，动作比平时更重了些，瓷器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看了一眼还愣在玄关的伊水，眼神复杂，最终还是没忍住，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埋怨。
“老太太也是一片好心，那佛珠可是跟了她大半辈子的老物件，开过光，灵验得很……先生他……”
她顿了顿，似乎意识到失言，没再说下去，只是摇了摇头，端着托盘转身进了厨房。
伊水脸上的血色褪去了一些。
她明白孙姨的意思。苍郁青刚才的举动，在恪守传统的老派人眼里，无异于拂逆了长辈的心意，是大不敬。
而她，就是那个引得他们祖孙之间产生嫌隙的“祸首”。
一股沉重的负罪感压上心头。
她默默地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只觉得身心俱疲。
颈间的月光石项链贴着皮肤，冰凉润滑，仿佛还带着他指尖的温度，提醒着方才他那不动声色的维护。
可口袋里的佛珠，却又像一块冰，沉甸甸地压着，提醒着她这份维护背后可能带来的代价和裂痕。
她该怎么办？
这一夜，伊水睡得极不安稳。
梦里光怪陆离，一会儿是老夫人那双看似平和却通透锐利的眼睛，一会儿是苍郁青冷漠疏离的侧脸，一会儿又是孙姨那欲言又止、暗含责备的目光。
第二天早上，她醒来时，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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