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推辞
宋大山连忙摆手推辞:“这么贵重的东西,哪有嫌弃的道理?这太破费了!”
他面上带着不好意思,想将礼物推回,可见人忽然躬着身子,手硬生生停在半空。
李昀躬着身子认真道:“礼数本该如此,还望阿公、阿婆和先生一定收下。”
说着不自觉将礼物往前递了一下。眼余光似乎方才瞧见了宋大山的动作,下意识的行为。
他和周文启虽知李翠翠未进屋,言语间却也不忘特意带上她。
周文启也赶紧递上自己备的礼。
就这般,你来我往,几人推让两番,宋大山这才收下。
脸上带着庄稼人收礼时那种既高兴又过意不去的憨实笑容,这反倒让两人不知所措。也不知对方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宋溪看着二人因这番推让略显局促的模样,适时开口,语气温和平实:“二位有心了,劳烦代我谢过家中长辈。”
这话既接过了话头,又给了台阶。
周文启和李昀忙躬身应下,心头那点不安才算真正落了地。
有了宋溪这句话,堂屋里的气氛顿时松快起来。
宋行远最是活跃,眉飞色舞地说起书院趣事,周文启也放开许多,接话聊起姑苏风物。
宋大山听得津津有味,不时憨笑出声,连门边的李翠翠也听得笑了出来。
李昀同宋溪倒是表现相差不大,都只温和的淡笑观望,偶尔说一两嘴。
闲谈间日头渐高,檐影已挪了位置。
宋溪适时起身笑道:“堂屋到底闷些,不如移到院里坐?那边通风敞亮,说话也自在。”
他不提“论学问”,只说“说话”,既顾全了少年人面子,也全了二人求教之心。
周文启和李昀眼睛一亮。
主人主动邀至庭院闲叙,已是十足的亲近与看重,两人连忙起身道谢。
移至院中,穿堂风拂散了暑气。
墙角桂花树郁郁葱葱,风过时沙沙作响,暗香隐隐。
宋溪吩咐旁边的申包道:“取方才的碧螺春,用檐下收的雨水烹了送来。”
几人落座,周文启环顾院落,由衷赞叹:“宋先生这院子清幽雅致,在此读书闲谈真是再好不过。”
申包适时奉上茶来,雨水烹的新茶汤色清碧,入口鲜爽回甘。
几盏茶下肚,那点最后的拘谨也随茶香散去。
日影在青石板上缓缓西移。
知道几人在讲学,宋大山也就不再掺和。
一直聊到午后,二人吃了一顿饭,颇有些不好意思。
而后因日头正烈,几人又回到厅内,宋溪脾性极好,依然与他们交谈。
谈及《禹贡》中一处地理沿革时,宋溪引了几处冷僻注疏,层层推演,考据扎实又见解新颖。
李昀忍不住抚掌:“先生此论,学生从未想到这一层!真有拨云见日之感!”
周文启也兴奋道:“往日读《禹贡》只觉艰涩,经先生讲解,那些山川贡赋竟都鲜活起来了!”
宋溪将茶盏轻轻放回石桌,眼中笑意温和却透着认真:“方才所言,不过是以《禹贡》为引。真正做学问,要紧的是‘溯源’与‘辨流’二字。”
他声音不高,却让周文启和李昀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
“譬如这碧螺春。”宋溪指了指面前的茶盏,“你们只道它是姑苏名茶,可曾想过,茶种最初自何处来?为何独在太湖东山、西山之间有此清韵?《茶经》有载,《吴兴记》有述,然与今日实地所产,滋味、制法已多有变迁。这便是‘流变’。读书若只死守经文,不解其古今流变、地理因由,便是读死了。”
李昀若有所思,周文启眼睛发亮。
宋溪继续道:“再如算学。汉代《九章》之题,与今时民间田亩丈量、商贾核算之法,看似不同,其理可通。这便是‘溯源’。找到根本之理,方能以简驭繁,不拘泥于成例旧题。”
他说着,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李昀,“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这‘所以然’,往往不在书斋之内,而在市井巷陌、田间地头,在百姓日用之间。”
这番话,如同在周文启和李昀眼前推开了一扇新的窗户。
他们往日读书,多在章句训诂、制艺程文上下功夫,何曾将经义与眼前一杯茶、一桩俗务如此勾连?更不曾想过,学问的“源头活水”,竟可能在书斋之外。
宋溪见二人神色震动,知他们听进去了,语气便缓了下来:“当然,这并非说经文无用。恰恰相反,唯有扎实读过经典,胸中有墨,眼里方能看见寻常物事背后的道理与脉络。否则,便是入宝山而空回,见枝叶不见根本。”
他顿了顿,目光清澈地望向两位少年:“你们这个年纪,正当广博涉猎、开阔眼界之时。既要埋头读圣贤书,亦不妨偶尔抬眼看这世间万物。两者相济,学问方能既有根底,又有活气。”
李昀与周文启只觉胸中激荡,以往许多朦胧的想法,此刻竟被宋溪寥寥数语点得清晰透亮。
他们忽然明白,为何行远提起这位小叔时,总带着那样纯粹的崇敬。
这不仅是一位学识渊博的先生,更是一位能指引他们看见学问真正天地与方法的引路人。
窗外天色渐染霞光。
宋行远虽听得入迷,见时辰不早,起身道:“小叔,天色晚了,文启兄和李昀兄还得赶回城里。”
周文启二人这才惊觉时光飞逝,虽万分不舍,也只得起身告辞。
宋溪送至院门,心中对二人已有判断。
周文启才思敏捷却需沉潜,李昀根基扎实可拓眼界。
他温言道:“今日与二位相谈甚欢。学问之路漫长,能得同道切磋是幸事。日后得空,常来坐坐。”
“一定!今日蒙先生指点,学生感激不尽!”二人深深作揖,心中只当这是客气话,反倒是有了要与宋行远这位同窗更加深交的想法。
这般,方才能等到下次上门的机会。
堂屋内,老两口已备好饭菜想留客,见二人去意已决,也不强求,只反复叮嘱路上小心,又往他们手里塞了好些点心。
巷口马车静静等候,王牛三已经准备好脚踏。
临别时,宋溪对二人细细叮嘱道:“路上务必小心,平安最要紧。归家后代我向家中长辈问好。”
二人连声应下,郑重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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