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2章 皇恩扫荡(一)

“都听好了！”捕头清了清嗓子，“皇上他老人家仁德，念着你们家的男人为朝廷出了力，特地颁下恩赏！这是天大的恩典！你们这些草民，要记得皇上的好，要感恩戴德！”

说罢，他使了个眼色。旁边的衙役便抬上来一个箩筐，里面堆满了串好的铜钱。

“念到名字的，上来领赏！张三狗家，一百文！”

“李铁柱家，一百文！”

“赵老蔫家，一百文！”

冰冷的唱名声在寒风中回荡。

一个满头白发、眼神浑浊的老妇人，颤巍巍地走上前，伸出如同枯枝般的手，接过了那串仅有一百文、甚至不够买一石粗米的铜钱。

她看着手中那轻飘飘的铜钱，又想起儿子被官府如驱猪羊般强行拉走时那绝望的眼神，以及后来同村逃回的人带来的，儿子死在关墙下、尸骨无存的噩耗……

两行浑浊的泪水顺着她深刻如沟壑的皱纹滑落，滴在冰冷的铜钱上。

她紧紧攥着那串钱，身子因为极力压抑的悲愤而微微颤抖。

“怎么？老太太，嫌少？”一个衙役见她不动，不耐烦地呵斥道，“这可是皇上的恩赏！别给脸不要脸！还不快磕头谢恩！”

老妇人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看什么看？赶紧滚！”那衙役被她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上前推搡了她一把。

老妇人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被旁边一个同样失去了丈夫的年轻媳妇扶住。

那年轻媳妇怀里还抱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她看着手中的一百文钱，又看看怀里饿得啼哭的孩子，终于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狗娃他爹……就值……就值这一百文吗……”

“嘿！还真有不知足的！”捕头听到了，猛地一拍椅子扶手，站了起来，指着那年轻媳妇骂道，“贪得无厌的刁妇！皇上赏你们的，是恩典！是荣耀！你们这些贱命，没有皇上惦记，死了也是白死！现在赏了钱，还敢嫌少？再敢啰嗦，连这一百文也给我吐出来！”

周围的衙役们也跟着哄笑起来，眼神中充满了对这群“不识抬举”的草民的鄙夷。

“就是，能给皇上效力，是你们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命贱怨得了谁？还真当自己是什么人物了？”

“赶紧拿了钱滚回去，偷着乐吧！”

在衙役们的叱骂和讥讽声中，村民们如同蝼蚁般，默默地领了那串象征着亲人生命的铜钱，蹒跚着消失在破败的村舍之间。

那老妇人回到家徒四壁的茅屋中，将那一百文钱小心翼翼地放在冰冷的灶台上，对着空无一物的墙壁，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如同鬼魅：

“儿啊……我的儿……你的命……就值一百文……一百文啊……”

她干枯的手指摩挲着冰冷的铜钱，眼中已流不出泪，只剩下刻骨的冰冷。

那年轻媳妇抱着孩子，坐在冰冷的炕沿，看着手中那串铜钱，又想起丈夫憨厚的笑容，眼泪止不住地流。

怀中的婴儿似乎感受到了母亲的悲伤，哭得更大声了。

村中其他领了“抚恤”的人家，也大抵如此。没有感激，没有谢恩，只有对这不公世道的滔天恨意。

他们恨那些如狼似虎的衙役，恨那些高高在上、贪墨无度的官员，更恨那个坐在龙椅上、轻飘飘一句话就夺走他们亲人性命、再用这区区一百文来侮辱他们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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