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短暂依恋

陆淮之的行动很快，当晚，那幅名为《微笑的女孩》的巨大画作就被妥善地运送回了靖江的别墅。

原本应该在外地出差的男主人突然归来，让别墅里的下人们都吃了一惊，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匆忙迎到门口。

陆淮之甚至没等车停稳就推门而下，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空旷的客厅，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心中的猜忌和不安像藤蔓一样瞬间缠绕收紧。

“林语柔人呢？”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语气比平时冷硬几分。

王妈见状，心里却莫名一暖，以为陆先生这是出差在外惦记着林小姐，一回来就急着见她。

她连忙上前，带着笑意恭敬地回答：“陆先生，林小姐一下午都在画室里画画呢，晚饭都是送到画室用的，可专注了。”

原来……真的是自己看错了。她一直好好地待在家里，从未离开过。这个认知像一盆温水，暂时浇熄了陆淮之心头那簇因怀疑而燃起的焦灼火焰。

他暗自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的下颌线条微微放松，将那份莫名的忐忑强行压下。

他没再多言，迈开长腿，径直走向二楼他为林语柔精心准备的那间朝南的画室。

画室的门虚掩着。陆淮之轻轻推开，一股清淡的松节油和颜料的气息扑面而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画室内随处可见的、被精心照料着的鲜花，百合、玫瑰、郁金香，在温暖的灯光下开得正好，生机勃勃。而在这片花团锦簇的中央，那个让他心烦意乱的人儿正背对着他。

林语柔穿着一条简单的棉质长裙，身姿纤柔，如瀑的长发随意挽起，露出白皙优美的后颈。

她戴着一副耳机，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艺术世界里，正站在画架前，手臂舒展，专注地在画布上涂抹着色彩。

她的侧颜在灯光下显得安静而美好，人比周围娇艳的花朵更加夺目。

她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靠近，依旧随着耳中的音乐微微晃动身体，笔触流畅而自信。

这一刻的画面，和谐、宁静，充满了艺术家的专注与美感。陆淮之停在门口，静静地凝视着她的背影。

画室遏制的灯光，为她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光，连空气中漂浮的微尘都显得静谧。眼前这幅岁月静好的景象，像一副镇定剂，暂时驱散了他从画展带回来的所有疑虑和阴霾。

他想，是他的神经太过紧绷了，他的语柔，从来都是这样安分守己地待在他的羽翼之下，美好而乖顺。

心头一软，他放轻脚步走上前，从身后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想要将这片温暖拥入怀中。

然而，就在他靠近，目光不经意掠过她纤细白皙的脖颈时，却顿住了——那条精致的项链上，坠着的正是那枚他多年前随手给她的戒指。

一种混合着诧异和某种难以言喻情绪的感觉掠过心头。他记得她收到时虽然开心，但后来似乎很少佩戴。

陆淮之下意识地，用了一种听起来像是随意打趣、实则带着探究的语气问道：“怎么突然想起把这小东西找出来了？”他的手臂依然虚虚地环着她，但拥抱的动作却因这个发现而略有停顿。

林语柔仿佛这才被他的突然出现和问话惊扰，轻轻颤了一下，像是从创作的世界里被拉回现实。

但她并没有挣脱，反而温顺地向后靠了靠，依偎在他怀里，仿佛汲取着安全感。她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着那枚冰凉的戒指，眼神飘向窗外，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声音也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脆弱和依赖。

“最近……不知怎么的，总是睡不安稳，”她轻声说，语气里带着点困扰，“夜里总会做些光怪陆离的梦……梦见你不要我了，我怎么找也找不到你。”她说着，微微侧过头，仰脸看他，清澈的眸子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像是急需确认什么。

“后来，不知怎么就想起了这枚戒指，”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戒圈，仿佛那是什么护身符，“王妈之前不是说过吗，这东西……是诚心求来的，或许能压压惊，辟辟邪？我就找出来戴上了。戴着它，好像……就没那么害怕了。”

她的解释合情合理，带着小女人特有的迷信和对他全然的依赖，将一个因缺乏安全感而寻求心理慰藉的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这番话，像是一根柔软的羽毛，精准地搔刮在陆淮之内心最复杂、最矛盾的地方。

一方面，她话语里对他可能离开的恐惧，微妙地满足了他的掌控欲；另一方面，这枚被他轻慢对待的戒指，竟成了她对抗噩梦的寄托，又让他心底那点因为撒谎和即将到来的联姻而产生的愧疚感，悄然蔓延开来。

他收拢手臂，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闻着她发间淡淡的香气，试图驱散自己心头那抹异样。

他低声安慰，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傻瓜，梦都是反的。我这不是在这里吗？”

然而，在他看不到的角度，依偎在他怀中的林语柔，眼神却是一片冰冷的清明。那枚贴在她肌肤上的戒指，此刻感觉不到丝毫温暖，只像一块冰冷的铁，提醒着她即将到来的决裂。

这场精心编织的、关于“依赖”与“恐惧”的戏码，不过是她抛出的又一颗烟雾弹，旨在麻痹他的警觉，为最终的离开铺平道路。

灯光依旧温暖，画室依旧充满花香，但某种东西，已经在这温馨的表象下，悄然变质。

林语柔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眼眸像浸过山泉的琉璃，带着全然信赖的微光望向陆淮之，声音软软地重复问道：“怎么好好的突然回来了？公司的事情都忙完了吗？”

陆淮之看着她这副不谙世事、全心依赖的模样，心头那点因猜疑而生的烦躁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怜惜与掌控欲的满足感。

他勾起唇角，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用一种漫不经心却带着几分撩拨的语调，随口抛出一句惯用的情话：“嗯…大概是心有灵犀？突然感觉到有个人在特别想我，就放下事情赶紧回来了。”

这话若是放在热恋初期，或许是甜蜜的调情。但在此刻，在他刚刚从疑似见到她的画展匆忙赶回、内心经历了一番猜忌与安抚的波动后，这句轻飘飘的情话，更像是一柄裹着蜜糖的薄刃。

林语柔的心像被冰冷的针尖刺了一下，泛起细密的痛楚，随即又被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覆盖。

她在心底冷笑：陆淮之，你连撒谎都如此敷衍。感受到我的思念？你感受到的，恐怕是即将失去掌控的不安吧。

但她脸上绽放出的，却是比窗外阳光更温暖三分的笑容，带着些许娇羞，眼底甚至迅速氤氲起感动的薄雾。

她像只被驯服的小猫，主动将脸埋进他怀里，手臂环住他的腰，用带着鼻音嗔怪回应：

“油嘴滑舌。”  她将脸埋进他胸膛，声音闷闷的，带着娇嗔：“谁、谁想你了……少自作多情……”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真实的颤音，肩膀也微微抖动，将一个缺乏安全感、极度依赖恋人的小女人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陆淮之，你这杯裹着虚伪糖衣的毒药，我如今会笑着，一口一口，“心甘情愿”地喝下。

我要让你亲眼看着这份你施舍的“虚假甜蜜”，如何在你心里发酵成蚀骨的愧疚。我要你将来每一次想起我的“顺从”和“深爱”，都悔恨到发疯。

陆淮之清晰地感受到了怀里身躯的轻颤和那份毫不掩饰的依赖，她的话语像一根根细小的针，扎在他内心最隐秘的角落。

他收紧了手臂，将她更深地嵌入怀中，仿佛这样才能抵消一些那莫名的心虚，没有啃声。

林语柔在他怀里蹭了蹭，找到一个更舒服的位置，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全然的满足和依恋：“……不过，你能提前回来，我很开心。”

浪漫的画室，相拥的两人身影，画面温馨得如同电影海报。然而在这甜蜜的假象之下，一个在冷静地播种着愧疚的种子，另一个，则在不知不觉中，一步步走向早已设好的情感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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