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心障不破，剑难臻极

李长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随手从地上拾起一根枯枝，走到旁边一块光滑的巨石前。

他以枝作笔，在石面上缓缓画了一个圆。那圆画得并不十分规整，甚至边缘有些毛糙，带着一种天然的缺憾。

“你看这圆，”李长安指着石上的痕迹，“你强求它完美无缺，光滑如镜，反而落了下乘，失了真意。月有阴晴圆缺，潮有涨落起伏，这天地万物，本就无时无刻不在变化之中，‘缺憾’本身就是天道的一部分，是‘真’的体现。”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向叶孤城：“你的‘天外飞仙’，追求的是绝对的、静止的完美，如同画一个死板的、毫无生气的圆。殊不知，真正的‘天外’，真正的‘飞仙’，应是灵动变化的，是蕴含着‘缺’与‘变’的生机。你强求真圆，反被这‘真圆’之念所困，画地为牢，如何能臻至那无上剑道？”

“心障不破，剑难臻极。叶小子，你的路，还在你自己脚下。”

叶孤城默默地看着沙滩上的那个圆，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剑谱，眼神里逐渐变得清明起来。他似乎明白了李长安的意思，所谓的“完美”，并不是绝对的，而是相对的。只有接受不完美，才能真正达到完美的境界。

叶孤城目光先是落在石面上那个带着缺憾的圆上，又望向李长安消失的方向，最后投向那浩瀚无边、变幻莫测的大海。

李长安的话语，如同惊雷，在他心中反复回荡。

“圆满…缺憾…变化…天道…”

..........

半月之前，李长安的扁舟就已消失在海天相接之处，仿佛他从未出现过。白云城依旧矗立在云雾之巅，只是少了那位青衣老道的身影，多了几分往日的清冷与孤寂。

李长安斜倚在船头，李长安灌了口酒，酒液顺着嘴角滑落，浸湿了他那件青布道袍，偏生他那百余岁的面容上，一双眼睛亮得像藏了星辰，满是玩世不恭的狡黠，“‘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这江湖有意思。”

而此刻的白云城巅，演武台上的风吹得更急了。

叶孤城负手而立，玄色劲装勾勒出挺拔如松的身形。他望着李长安扁舟早已经消失的方向，眉峰微蹙，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上的缠绳。

三个月前，那位看似普通的青衫老者踏岛而来，既不练剑，也不问道，每日只晒晒太阳，喝喝小酒，偶尔见他练剑，便随口点评几句。

“你这‘天外飞仙’，花架子倒是挺足，可惜少了点‘烟火气’。”

“剑是死的，人是活的，总盯着剑谱上的招式，跟刻舟求剑有啥区别？”

“心境不到，修为再高也是虚的——就像你攒了一屋子金银，却不知道怎么花，最后还不是守着一堆破铜烂铁？”

那些话听着颠三倒四，甚至带着几分市井无赖的口吻，可每当他练剑遇到瓶颈时，想起其中某一句，竟总能生出几分新的感悟。

短短三个月，他停滞多年的修为竟隐隐有了突破的迹象，可就在李长安离开的这半月，却接连又在同一处失手。

叶孤城深吸一口气，右手握住剑柄，他缓缓拔剑，剑身出鞘时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月光洒在剑刃上，映出一片冷冽的银辉。

脚步轻旋，身形如翩鸿惊鸿，“天外飞仙”的起手式在夜空中展开——剑势如银河倾泻，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朝着演武台中央那方积水潭中的月轮倒影斩去！

剑气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眼看就要将那轮水中月劈得粉碎，可就在剑刃即将触及水面的瞬间，剑气却如同被无形的屏障阻隔，骤然消散于无形。积水潭中的月影晃了晃，依旧完整如初。

剑光起处，仿佛有仙乐缭绕，剑气纵横，割裂了沉沉的夜幕，那孤高绝世的意蕴，仿佛真的要挣脱尘世束缚，直上九天揽月。

他的身形飘逸如仙，剑法精妙绝伦，已然达到了凡人所能想象的剑道极致。

然而，就在那剑势攀升到巅峰，剑气似乎即将触及海面上那轮明月倒影的刹那——异变陡生！

那凝聚了他全部精气神，本应无坚不摧、完美无瑕的剑意，竟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骤然一滞，随即如同冰雪消融般，无声无息地消散于夜空之中，只留下满地的清辉和一片死寂。

“铮——”长剑入鞘，叶孤城怔怔地看着潭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迷茫。这是第三次了。

三日来，他每日此刻都会在此练剑，每一次“天外飞仙”都能完美施展，可每一次在触及月影时，都会功亏一篑。

数年苦修，他自认已将“天外飞仙”练至化境，前几日修为松动的狂喜还在心头萦绕，可这接连的失手，却像一盆冷水，将他从头到脚浇得冰凉。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是剑招不够精妙，还是心境仍有欠缺？

他想起李长安离开前的最后一句话：“你啊，太把自己当回事，也太把剑当回事了。有时候放下执念，比攥紧拳头更容易摸到真相——就像你明明想吃馒头，却非要抱着个金元宝不肯放，饿肚子也是活该。”

当时只当是老者随口调侃，可此刻想来，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他的心上。执念？他的执念是什么？

是“天外飞仙”的至高剑境，还是“白云城主”的赫赫威名？

叶孤城独立于白云城最高的演武台上，此处视野开阔，可俯瞰全岛，远眺无尽碧波。夜风猎猎，吹动他如雪的白衣和剑柄上垂落的玄色剑穗。他保持着这个姿势已经很久，脑海中反复回响着李长安离去时的话语——“心障不破，剑难臻极”。

“心障…究竟是何物？”叶孤城喃喃自语。他缓缓拔出腰间的长剑，剑身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幽寒的光泽。他开始舞剑，依旧是那招倾注了他毕生心血的“天外飞仙”。

叶孤城持剑而立，胸口微微起伏，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苍白。

每一次，他都感觉自己触摸到了那层屏障之后的全新天地，但每一次，都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数年苦修，无数个日夜的揣摩与演练，本以为在李长安点拨后已窥得门径，此刻却被这反复的失败所带来的巨大落差感所吞噬。

一股前所未有的迷茫和狂躁，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内心。他追求的完美之剑，为何总是差这最后一步？

那所谓的“心障”，到底是什么？

就在他心绪起伏，几乎难以自持之际，白云城内悠扬的钟声突然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寂。

钟声钟声三长两短，这是有贵客临门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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