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三日惊变
山里头这天老爷的脸，说翻就翻。
前半晌日头还毒得能晒脱人皮，后半晌黑压压的云头就堆满了天，闷雷在云层里头咕噜噜滚来滚去，像憋着泡尿就是不撒。
这鬼天气，跟眼下这提心吊胆的架势一个揍性，面上看着消停了，底下指不定憋着多大个响雷。
“这地儿不能待了，跟个活靶子没两样。”
袁守诚抹了把脑门上的油汗，眼珠子扫过四周散了一地的铁疙瘩零件，还有远处那片死寂得吓人的老林子，“阴山派那帮杂碎肯定猫在哪个旮旯盯着呢，保不齐还有后手。得找个背风、能守能退的窝子。”
姜离短铁锹往地上一杵，指了指斜上方一片山坳：“那头，有个浅山洞，我前个儿探路留意过，洞口窄巴，里头还算干爽，易守难攻。”
没人吱声反对。
几个人互相搀扶着，主要是王胖子哼哼唧唧得靠人架着，深一脚浅一脚往那山坳挪。李司辰脸还白着，硬撑着走，那面镇魂镜贴着肉，传来一阵阵温吞吞的热气，提醒他刚才那下子消耗不小。
苏锦书一边走一边警醒地四下打量，手里扣着一把药粉，随时准备扬出去。
山洞果然像姜离说的，入口窄得侧身才能挤进去，里头有半间屋子大，地面是干沙土，洞壁挂着些耐旱的苔藓。一进去，满是土腥气混着淡淡的霉味冲进鼻子，可比外头那腐坏的瘴气好受多了。
“哎呦俺的亲娘嘞……可算有个能喘口气的地界了……”王胖子一屁股瘫坐在地上，龇牙咧嘴地揉着屁股蛋子，“胖爷我这八月十五算是倒了血霉了……”
袁守诚没搭理他，手脚麻利地在洞口撒下一圈掺了雄黄和特殊矿粉的警戒线，又贴了几张遮掩气息的黄符。
姜离则在洞里仔细踅摸了一圈，确认没长虫窝也没别的糟烂东西。苏锦书从包里翻出伤药和干净水，先给王胖子清洗包扎伤口，又递给李司辰一颗宁神补气的药丸子。
“谢了，苏姐。”李司辰接过药丸吞下，那感清凉顺着嗓子眼滑下去，稍微驱散了些头晕脑胀。他靠着洞壁坐下，感觉浑身骨头节跟散了架似的。
“司辰，洞里头究竟咋个景况？那草鬼婆……到底是个啥路数？”袁守诚布置妥当，走过来蹲他跟前，脸色凝重。
李司辰深吸一口气，把洞里的遭遇原原本本又说了一遍，包括草鬼婆那非人的黑眼珠子、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威势、关于“护契”找九黎遗物的要求、还有“嘎乌婆”地界可能有“地脉仙乳”线索的信儿。
他没再硬撑，把当时的紧张和后怕也露了点出来，在舅公这老江湖跟前，装大尾巴狼没意思。
几个人听完，半晌没人吭气。山洞里只剩下王胖子偶尔吸溜凉气的声儿，和洞外闷雷咕噜的动静。
“九黎遗物……还牵扯上三星堆……”
袁守诚眉头拧成了个大疙瘩，手指头无意识地捻着衣角，“这潭水，比俺估摸的还深呐。草鬼婆这等人物，竟然也只是个‘看门的’？她后头，或者说她指的那个‘遗物’后头，牵扯的因果海了去了。”
“三星堆那青铜文明，没声没响就没了，本就一堆解不开的谜。”
苏锦书推了推眼镜，镜片后头目光锐利，“要是九黎遗物真跟那儿有关，恐怕不止是老物件那么简单，可能沾着些……上古的力量或忌讳。怪不得连草鬼婆都又怕又想得着。”
“怕他个卵！”王胖子一边哎呦一边嘴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有司辰的宝贝镜子，有舅公的法术，有姜丫头的铁锹，有苏姑娘的灵丹妙药，还有胖爷我……我这身神膘挡灾！啥牛鬼蛇神来了也不怵！”
他这混不吝的话，倒是冲淡了些凝沉的气儿。
姜离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没言声，只是擦拭着铁锹上的泥垢。李司辰也无奈地咧咧嘴，这胖子，心是真宽。
“三天……”袁守诚沉吟道，“这三天是坎儿。阴山派绝不会干耗着。咱得轮班守夜，眼皮子不能耷拉。司辰，你紧着点恢复，取那‘地脉灵乳’还得靠你那镜子。”
安排停当，袁守诚和姜离守头半夜，李司辰、苏锦书和王胖子在洞里歇着。王胖子没多会儿就打起呼噜，他是真累瘫了。苏锦书靠坐在洞壁，眼眯缝着像是养神，耳朵却支棱着留意外头动静。
李司辰盘腿坐着，试着按舅公教的法门调息，感受药力化开，滋养着干涸的经脉，镇魂镜也随着呼吸，散着温润的气息。
头一晚，在压人的静寂里捱过去了。除了几声不知名的夜猫子叫和林子深处偶尔的窸窣，没别的幺蛾子。
第二天白天，天还阴着。几个人轮流在洞口附近活动筋骨，不敢大意。姜离在外围布了几个简易的绊线铃铛。
苏锦书趁机仔细端详那张画了符号的纸片，想从里头抠出更多落花洞禁制的门道。王胖子屁股好了点，又开始耍贫嘴，让袁守诚瞪了一眼才消停。
后半晌，李司辰感觉松快了些，至少不头晕眼花了。他掏出那面镇魂镜细看。镜面光滑，摸着温吞，之前那滚烫劲儿下去了，但里头那丝联系感好像更实在了。
他试着又引了丝微弱的气过去，镜面顿时漾起一层淡淡的流光，比头回顺溜了些，耗神也轻了。
“看来这镜子，也得‘磨合’。”李司辰心道，“而且，它好像对‘阴邪’‘蛊毒’这类玩意儿格外敏感……”
正琢磨着，洞外姜离设的一个铃铛极轻地“叮铃”了一声！
声儿不大，可在死静的山谷里扎耳朵！
洞口守着的袁守诚和姜离立马警醒！袁守诚打个手势，让洞里噤声。姜离猫一样悄没声摸到铃铛响动处，仔细踅摸。
过了一会儿，她转回来，低声道：“不是大活物，是条小长虫，碰了线。可……感觉不对，那长虫像是受了惊吓，慌不择路。”
“受了惊？”袁守诚眼神一凛，“附近有玩意儿？”
像是应和他的话，远处林子里突然扑棱棱惊起一群飞鸟，还夹杂着几声短促凄厉的兽吼，又很快没了动静。
“是阴山派的手段。”姜离肯定地说，“他们在驱赶山里的活物，试探咱的底线，要么……想搅混水。”
“哼，上不了台面的把戏。”袁守诚冷哼，“沉住气，别自乱阵脚。他们不敢明着来，说明也心虚。”
果不其然，后头直到日头西沉，除了又零星有几只野物惊惶跑过，再没别的动静。可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压力，比真刀真枪干一场还熬人。
第二夜，轮到李司辰和苏锦书守前半夜。洞外漆黑一片，只有风声和虫鸣。俩人靠在洞口两边，能听见彼此轻微的喘气声。
“司辰，”苏锦书忽然低声开口，打破沉默，“你对‘嘎乌婆’和‘地脉仙乳’咋看？草鬼婆的话，有几分可信？”
李司辰琢磨了一下：“嘎乌婆肯定凶险，可听草鬼婆那意思，她好像对那儿也怵头，不像纯心坑咱们去送死。至于‘地脉仙乳’……我估摸，可能比‘灵乳’更金贵、劲儿更大，兴许才是救清尘哥的关键。”
“草鬼婆给咱指这条路，一来是‘护契’的代价，二来，恐怕也想借咱的手，去探嘎乌婆的虚实。”
苏锦书点头：“跟我想的差不多。看来北上嘎乌婆，是绕不开了。只是前路坎坷，阴山派如影随形，墨家残部态度不明，再加上嘎乌婆本身的未知……咱得盘算得更周全些。”
“走一步看一步吧。”李司辰叹口气，“先把眼前的‘地脉灵乳’弄到手，稳住姜离族人的伤势再说。”
后半夜袁守诚和姜离换班，一宿无话，可那被窥视的感觉，始终缠着人不放。
第三天，天还阴着。今儿是约定取“灵乳”的日子。气氛明显更紧了。大伙儿早早收拾利索，检查家伙事儿。
“时辰差不多了。”袁守诚看向李司辰，“司辰，觉着咋样？”
“还行。”李司辰握了握拳，感觉恢复了七八成。他深吸一口气，把那面镇魂镜郑重地揣进怀里贴肉揣好。
就在他们准备动身，再往落花洞那边去的时候，出幺蛾子了！
头顶上那厚得跟棉被似的乌云，突然就跟开了锅的滚水一样，哗啦啦地翻腾起来！云彩里头轰隆隆乱响，像是几百面破鼓在里头瞎敲，可就是一个闪电毛都见不着！
与此同时，几个人怀里的罗盘指针疯了一样乱转！有种莫名感，让人心里头直发毛、坐立不安的味儿，从落花洞那头飘过来，钻进鼻子里，呛得人脑仁儿疼！
“咋回事？！”王胖子惊疑不定地望过去。
袁守诚脸色大变，手指头掐算得飞快，失声道：“坏菜了！地脉之气乱套了！是落花洞那头！难道是草鬼婆那边出了岔子？还是……阴山派憋不住，提前下手了？！”
“快！过去瞅瞅！”姜离当机立断。
也顾不上啥计划了，四人拔腿就往落花洞方向狂奔！
越往前，心里头越慌。
连空气都变了味儿，说不上来，有点像过年放完炮那种硝烟味，又混着暴雨前那种闷人的土腥气。
等他们气喘吁吁地冲到能望见落花洞洞口的那片林子边，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
只见落花洞那黑咕隆咚的入口处，原本还算消停的粉红色雾气这会儿跟开了锅似的剧烈翻滚！洞口周围的石头上，那些刻着的古老巫文一明一暗闪着刺眼的红光！
更瘆人的是，洞口上方的半空中，影影绰绰，好像有一道巨大的、歪歪扭扭的、既不像符也不像图的暗红色印记在慢慢转悠，散出的威压让人魂儿都要吓飞了！
而就在那翻腾的雾气和诡异的印记下边，洞口空地上，竟然影影绰绰站着几个人影！看穿戴，正是阴山派的货色！
他们好像正在摆弄什么阵法，道道黑气从他们手里冒出来，想跟洞口的异象较劲，可明显落在下风，个个身子打晃，看着吃力得很！
“阴山派的杂碎！他们果然在打落花洞的馊主意！”袁守诚又惊又怒。
“他们好像……想硬闯或者干扰洞口的禁制！”苏锦书一眼看出了门道。
“不对！”李司辰突然觉得镇魂镜烫得吓人，他死死盯着洞口那旋转的暗红印记，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悸动让他脱口而出，“那印记……那味儿……不全是阴山派的！还有……还有更老、更凶的……是洞里的玩意儿被他们惊动了！草鬼婆怕是……”
话没说完，就听“轰！！！”一声炸雷似的巨响从落花洞深处传来！整个山谷都跟着抖三抖！
洞口那翻腾的红雾猛地往里一缩，紧跟着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喷涌出来！伴着红雾的，是一声尖利、愤怒、带着古老岁月味的嘶吼，震得人耳朵嗡嗡响！
暗红色的印记光芒大盛，阴山派那几人首当其冲，连声都没吭出来，就被红雾吞没，眨眼工夫化成了飞灰！
强劲的冲击波裹着腥甜腐朽的气味扑面而来，吹得李司辰几人东倒西歪！
“退！快退！”袁守诚扯着嗓子嘶吼！
乱糟糟的红雾里头，李司辰眼角余光好像扫到，有两盏像是烧红了的大灯笼那么大的玩意儿，在雾里头亮了一下，那光冰冷冰冷的，不带一点活人气儿——
在他身上停顿了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吓得他三魂七魄差点飞出去俩！
（第五十七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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