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分家
秦老头脚步沉重地挪回病房,推门进去,只见秦老太半靠在摇起的病床上,脸上很平静嘴角还带着疲惫的笑意,三个儿子围在床边,眼眶通红。
看到秦老头进来,秦老太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声音虚弱:“老头子,回来了?医生咋说的?”
秦老头喉咙发紧,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看着老伴那双熟悉的眼睛,忽然就不忍心把那血淋淋的判决再说一遍。
避开秦老太沉静的目光,他垂下眼,声音艰涩地挤出几句话:“没……没大事。医生说了,就是累着了,加上磕碰,有点瘀血,开点药,回家好好吃着,卧床静养,慢慢就能好。”
秦老太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笑意未减,反而更深了些,带着点无奈,她其实心里早就有数了。
哪里是突然就这样的呢?
早在半年前,她就时常在早上醒来时,觉得脑袋里像有根筋在一抽一抽地疼,一阵一阵的,过会儿又好像没事了。
她没跟任何人说,村里上了年纪的人,谁还没个头疼脑热、腰酸背痛的?熬一熬就过去了。
最近这一个月,身上总是觉得乏,使不上劲,拎桶水都喘,家的活计也渐渐有些力不从心。
她还以为是年纪大了,加上操心老四的婚事,里里外外张罗给累的,心里盘算着,等老四这桩大事办完了,她一定好好歇几天,缓缓劲儿,总能缓过来。
没想到,竟像是把底子都掏空了,直接就到了头。
老头子躲闪的眼神,儿子们欲言又止的悲戚,还有醒来时身体深处那股无法忽视的沉重与虚弱,都让她明白,这次,怕是熬不过去了。
她没去戳穿这个笨拙的谎言,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目光缓缓扫过床边的老伴和儿子们,最后落在病房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上。
秦老太在县医院勉强躺了两天,打了几针,吃了点药,头晕和呕吐感减轻了些,人清醒的时间也多了。
但她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这不过是暂时缓解,医院治不了她的病根,多住一天,就是多浪费一天钱。
于是,她态度坚决地要求回家。
秦老头和三个儿子儿媳轮番劝说,都拗不过她,一家人只能依她,办了出院手续。
回到家,躺在自家炕上,闻着熟悉的的味道,秦老太的精神似乎真的好了些。
夜里,等儿子儿媳们都歇下了,她把秦老头叫到炕头,借着昏黄的油灯,两人低声商议了许久。
秦老太的声音很轻:“老头子,我这身子骨,自己知道,日子怕是不多了,趁着我现在脑子还清楚,有件事,得办了。”
秦老头心里一酸,握着她的手:“你说,啥事都依你。”
“分家吧。”秦老太吐出这三个字,看着秦老头骤然睁大的眼睛,缓缓解释道,“树大分杈,儿大分家,老理儿。
“那你说,该怎么分?” 秦老头低声问,声音干涩。
秦老太喘了口气,歇了歇,才继续道:“家里的底子,加上程同志给的住宿费总共还剩四百二十三块钱。”
她看向秦老头,眼神恳切,“老头子,建华那孩子留下的一百五十块,没有算进去,这笔钱说什么也不能动,那是孩子的一片孝心,万一他将来有什么需要,咱们老秦家得给他备着的底儿。”
秦老头赞同地点了点头。
秦老太停了停,似乎聚集着力气:“我的病,往后吃药打针,少不了花钱。咱们两个老家伙,也得有点傍身的。我的意思是,从这四百二十三块里,拿出一百八十块来,八十块,留着给我抓药,应付医院的费用。一百块,算是咱们俩的养老钱,锁起来,谁也不动,除非到了实在过不下去的时候。”
秦老头默默点头,握紧了她的手。
“剩下的二百四十三块,”秦老太接着说,“分成三份。老大、老二、老四,每家分八十一块。”
“房子就这么几间,这堂屋和灶房,还是公用的,自留地也按老规矩,他们兄弟三个平分。
“至于粮食,”她想了想,“缸里剩的,圈里那点粗粮,撑不到新粮下来。我的意思是,眼瞅着就快夏收了,上半年的口粮,咱们还在一起吃,从公中出,等夏收分了口粮,再彻底分开,各房自己开火。你看……这么分行不行?”
“行。”秦老头重重点头,声音哽咽,“就按你说的办。我明天就跟他们说。”
次日一早,秦老头将三个儿子和儿媳都叫到堂屋,秦老太也被搀扶着坐到了椅子上。
秦老头清了清嗓子,按照昨夜和老伴商议好的,把分家的决定、钱粮房产的分配方案,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话音刚落,吴柳的脸色就变了。
每房分的钱一样?八十一块?她是长房长媳,公婆按理该跟着他们大房过,多分多占些才是常理!
她忍不住,也顾不得新弟妹高晓梅还在场,开口就道:“爹,娘,这分法是不是有点不大合适?按理说,您二老以后是要跟我们一起过的,我们担的责任重,多劳多得,是不是该多分一些?再说,建兵建民往后上学……”
她的话还没说完,一直垂着眼皮的秦老太忽然抬起眼皮,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那眼神没什么力度,却让吴柳心头一突,后面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我和你爹,”秦老太缓缓道,“单过,不跟你们任何一家。”
“什么?”秦刚第一个失声叫出来,脸色瞬间大变,他猛地看向秦老头,又看回秦老太,急道:“爹!娘!这……这是为啥?是儿子哪里做得不好,惹您二老生气了?您二老不跟我们过,村里人知道了会咋说我们?”
秦老太缓缓摇了摇头,因为病弱,动作有些迟缓:“跟你们好不好没关系,是我的病。”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三个儿子和儿媳,“我这病,你们心里都有数了,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往后拖累的日子长着呢。不管跟了你们哪一房,都是个沉重的负担,天长日久,再好的情分也难免磨出怨气来。索性我们两个老家伙自己过,清静,也省得拖累你们。”
三个儿子又轮番劝了许久,道理说了一箩筐,面子、孝道、人情,什么都搬出来了。
可秦老太只是摇头,偶尔咳嗽两声,态度没有丝毫松动。
秦老头也闷着头抽烟袋,不吭声,显然是和老伴统一了战线。
最终,秦刚见实在拗不过,憋着气道:“行!爹娘要单过,我们做儿子的拦不住,得有个见证,我去请大队长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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