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同往稷下
烛光摇曳,将两个年轻身影投在斑驳的土墙上。屋外风雨声依旧,屋内却因多了一人,少了几分孤寂的寒意,多了些温润的人气。
李衍拨弄了一下烛芯,让火光更亮些,借着光亮打量着坐在对面的庄子。
庄周已将拧过水的葛布深衣重新披上,虽仍潮湿,他却浑不在意,姿态放松地盘膝坐在李衍清理出的干净草席上,目光平和地回望过来,仿佛也在观察这位雨夜相逢的同行者。
“庄兄气度不凡,周身隐隐有与天地共鸣之韵,想来是深谙大道之人。” 李衍斟酌着开口,既不想显得过于熟稔唐突,又想探知对方行迹,“不知此番是欲往何方?又因何会途经这偏僻荒村?”
庄周闻言,嘴角泛起一丝淡淡的、略带自嘲的笑意,那笑意里却没有多少苦涩,更多是一种看透后的释然。“李兄过誉了。‘深谙大道’四字,周愧不敢当,不过是偶有所感,顺其自然罢了。”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飘向了窗外无尽的雨幕,声音依旧平和,“说来惭愧。先前在宋国蒙邑,为谋生计,也曾做了一阵漆园小吏。”
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每日里,无非是清点漆树、核算漆料、督促工匠,与账簿、律令、上官脸色打交道。漆液有其性,或稠或稀,或燥或润,本应顺其天性,方可成器。然官府所求,乃是数目与工期,往往催逼过甚,反失其真。周观园中漆树,春生夏长,秋敛冬藏,自有时序;工匠制器,心手相应,方显灵韵。这吏职……却似一张无形的网,将鲜活之物皆束于僵死的条文与功利之中,非周心中所求。”
李衍静静听着,心中了然。历史上的庄子,确曾为漆园吏,且不久便辞官而去,宁可贫困潦倒,也不愿为世俗权位所拘束。
此刻听其亲口道来,虽寥寥数语,却已勾勒出那份对自然天性、精神自由的珍视,与对僵化体制、功利束缚的疏离。
这份心性,倒是与他印象中那位“宁游戏污渎之中自快,无为有国者所羁”的庄子,一般无二。
“故而,” 庄周收回目光,看向李衍,眼中闪过一丝明亮的、属于探索者的光彩,“周便辞了那吏职,收拾行囊,出门游历。天地之大,何处不可为家?万物之妙,何事不可为学?听闻东方齐国,欲在临淄稷门之下,广筑学宫,招揽天下饱学之士、能言善辩之徒,不论出身,皆可在此讲学辩论,著书立说,国家厚其廪饩,尊其位号,号为‘稷下先生’。”
说到此处,他语气中带上了一丝真正的兴趣:“此等盛事,开亘古未有之先河。届时,儒家、墨家、法家、名家、阴阳家,诸子百家之学,必汇聚于此,争鸣激荡,碰撞智慧之火。周虽愚钝,亦心向往之,想去亲耳听听,亲眼看看,这天下才智之士,究竟在思索什么,争辩什么,这人间之道,又该指向何方。故而,一路向东,欲往齐国临淄一行。今日遇雨,偏巧路过此地,见有村落,便想寻处避雨,不想惊扰了李兄。”
稷下学宫!
李衍心中一动。这正是他此行的重要目的地之一!历史上,稷下学宫是学术思想的中心,百家争鸣的殿堂,孕育了无数影响深远的思想。
如今洪荒稷下学宫,其意义恐怕更加不凡,不仅是人道智慧的碰撞,或许也隐含着各方势力,对“道统”、“气运”的争夺与试探。
“稷下学宫,确有耳闻。” 李衍适时表现出浓厚的兴趣,神情真诚,“齐王有此气魄,欲纳百家之言,成学术圣地,确是天下学子之幸。不瞒庄兄,在下此番离家游学,亦有意前往临淄,一睹这‘稷下’盛况。”
他看向庄周,拱手道:“不知庄兄是否介意,接下来这段东行之路,你我结伴同行?一路上也好相互照应。”
庄周闻言,并未立刻回答,而是认真地看着李衍,那双澄澈的眼眸仿佛在无声地评估、感知。
片刻后,他展颜一笑,那笑容纯粹而欣然,毫无机心:“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周初入游历,于路途人情,所知甚浅。李兄沉稳有度,见识不凡,能与李兄同行,求之不得。这一路风雨,也好有人说话,观山看水,论道辩名,正是快事!”
他答应得如此爽快坦然,这份真率与信任,在人心叵测的乱世,尤为难得。
“如此甚好!” 李衍也笑了,“那便说定了。待雨歇天明,你我便一同上路,东向齐国。”
两人相视而笑,先前因荒村白骨、夜雨孤身而生出的些许阴郁与疏离感,在这约定中消散了许多。
烛光下,两个年轻的士子,一个来自赵国传承古法的家族,身负洪荒记忆与灵宝道韵;一个来自宋国漆园,心怀逍遥天地的哲思,即将共同踏上一段通往思想圣地的旅程。
庄周似乎兴致颇高,也不再拘礼,随意地靠向身后的土墙,从自己那个同样简朴的行囊里,居然摸出两个用油纸包得仔细的麦饼,递了一个给李衍:“雨夜寒凉,李兄想必也饿了。粗陋之食,聊以充饥。”
李衍道谢接过。麦饼粗糙,甚至有些干硬,但在这样的环境中,已是难得。
两人就着烛光,默默吃着干粮,听着屋外连绵的雨声,偶尔就着“道法自然”与“精、气、神”的修习心得简单交谈几句,气氛静谧而融洽。
后半夜,风雨渐歇。李衍与庄周轮流稍作休息,一个闭目养神,一个则借着将熄的烛火,就着墙面,用炭条随意勾画着什么,似鸟非鸟,似鱼非鱼,寥寥数笔,却神韵盎然,隐有逍遥之意。
天色微明时,最后一滴雨水从屋檐滴落。李衍推开屋门,一股雨后清新凛冽的空气涌入,带着泥土与草木的芬芳。荒村依旧死寂,白骨半掩在泥泞中,但东方天际已露出一线鱼肚白。
两人各自收拾行装。庄周那件半湿的深衣,经过一夜,也已半干。他将斗笠重新戴好,背上行囊,姿态依旧从容。
李衍解开拴马的缰绳,枣红马经过一夜休整,精神抖擞。他翻身上马,看向同样准备就绪的庄周:“庄兄,可需……?”
庄周笑着摆摆手:“李兄自便。周习惯步行,既可细观沿途风物,亦可活动筋骨。你我同行,你骑马,我走路,正好。”
李衍也不强求,知道这位特立独行的思想家,或许更享受脚踏实地的行走,与天地万物直接接触的感觉。
“那好,我们出发。”
枣红马迈开步子,踏上泥泞的小路。庄周步履轻快地跟在马侧,仿佛昨夜的疲惫与风雨从未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两人一骑一步,穿过寂静荒芜的村落,重新走上了东向的官道。
晨光熹微,照耀着雨后初霁的大地。路旁草木青翠,挂着晶莹的水珠。远处山峦如黛,云雾缭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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