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雪录
燕离视线落在她唇上，微微发红，像刚刚被药汁染过，还透着一丝水意。
那一点颜色像是在他心口晃了一下，燎得他呼吸发紧。
谢宛容却已经收回了手。
她没再看他，只道：“多谢你前些日子的照顾。可我终究是他的妻。”
燕离张了张口，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看着她，就那样近在咫尺，可这一步，他却怎么也迈不过去。
他终究低下头，像个认输的少年，轻轻点了点头：“……好。”
他转身离开时，衣袂飞起，雪光从帐门照进来，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
可他没再回头。
因为他知道，她的心——从未为他停驻过。
*
夜深了，军帐外风雪未歇，炉火在帐中跳动着，把墙上的影子映得摇摇晃晃。
谢宛容靠坐在床榻上，正轻轻掖着被角。忽而听见帐门一动，她抬眼。
燕迟回来了。
他身上还带着夜风的寒意，披风一揭，微雪抖落在地毯上。他一走进来，目光便习惯性地落向她身边，像是在找谁。
他顿了顿，低声问道：“……燕离呢？”
语气听起来不动声色，可耳根却微红。
谢宛容看了他一眼，平静地答道：“他回去了。”
“回去了？”燕迟抬眼看她，眉头皱了一点，“这么晚？”
“京城才是他的家。”她语调不缓不急，指尖轻轻理着袖口，“自然要回去。”
燕迟站在原地没动，眼里却浮起一层不易察觉的紧张：“……那你呢？”
谢宛容望着他，神色从容：“我当然留下来陪你。”
燕迟怔了一下，仿佛没听清，又像是被这句话轻飘飘地打在心口，一下子砸出了回音。
谢宛容继续说道：“谁知道你在朔西一待又是几年？我总不能年年靠着书信问你‘可还安好’，不如干脆过来陪你。”
燕离眼里的惊喜一寸寸漫上来。
“你说真的？”他声音低哑了些，带着几分不敢置信。
谢宛容看着他，眼里带着一点笑意，“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燕迟像终于回过神来，快步走上前，身体微微俯下去，双手捧住她的脸，像是要确认她的真实。
他眸子里泛着光，那双桃花眼向来藏不住情绪，此刻像被春水灌满，溢出汹涌的情意，几乎把人溺死在里面。
“从此以后，”他低声道，额头轻贴上她的，“我们再也不分离，好不好？”
谢宛容刚要应声，一下却被他吻住了。
他的唇温热，带着呼吸，小心又用力地贴着她。
她怔了怔，心口一跳，刚要说话，便立刻抬手捂住了嘴：“小心我传染给你……”
她眉心微蹙，颇有些不解风情。
燕迟一愣，随即笑了，笑声低低的，带着一点没忍住的宠溺。
“我不怕。”他说着，捧着她的脸将她的手轻轻拿下，再次吻了上去。
这一次，比刚才更深一点。
他用唇摩挲着她的，动作温柔得像在对待一件珍宝，唇齿贴合间，他轻轻咬了咬她下唇，又轻轻舔开，像是贪恋她的气息，又像是克制着什么，吻得细密又缱绻。
她没有推开他，只是轻轻闭了眼，手指微微蜷起，搭在他胸前。
火光在他们身后跳动，帐中寂静，唯有彼此急促而压低的呼吸声，在空间里交缠蔓延。
*
而另一边，风雪夜色沉沉，天地一片苍茫。
燕离骑在马上，身形挺拔却孤单，眼眶微红，冷风吹得他睫毛都沾上了霜，雪花打在他脸上，像是有人轻轻一刀刀划过去，却没有一滴血，只留下隐忍的疼。
他没有回头。
红衣在风中扬起，像是一团燃烧着的火，却越烧越冷。他腰间的佩剑随着马蹄的起伏轻轻震动，鞍下的马嘶声穿透风雪，掺杂着他的急促喘息，却没有谁听见。
他只顾低头往前赶，不肯停。
他怕一停下来，那些她对他说的每一句话就会在脑子里回响得更清晰——
“你也该回去了。”
“夫人会担心的。”
“她的丈夫就在这里。”
——不是他，是燕迟。
他不想承认自己败了，但心里早就知道了结局。
可哪怕知道，他还是贪了那些她不经意间的温柔，那只抚上他脸颊的手指，温软、轻盈，像羽毛划过心尖，那一刻他动也不敢动，眼神死死落在她红唇微启的地方，怕自己会疯了一样吻上去。
可他没有。
他只能点头。
只能像个听话的孩子一样，转身走了。
——明明不是孩子了，他都能独当一面，可在她面前，他就是那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少年。
燕离狠狠地吸了一口气，喉结滚动几下，却还是没能将那口酸涩咽下去。他眼眶愈发红了，眼角渗出一点水意，随风雪滑落，却迅速被冻住了。
他一手握紧缰绳，骨节泛白，像是要将那点感情生生勒断。
可他做不到。
他爱她。
从初见时就爱了，一直爱到现在，甚至爱得连他自己都觉得荒唐。
他想：若她哪天不想再站在他哥身边了，是不是会想起他？
可他不敢问。
他只能走。
风雪越来越大，漫天的白，淹没了他的背影，也淹没了他心头那一点点温热。
他在这一夜里长大了。
可也在这一夜，彻底失去了她。
*
朔西的夜，总是安静得过分。
风拂过帐外的军旗，带来一阵低哑的猎猎声，仿佛远处仍在燃烧的烽火未曾熄灭。谢宛容合上手中的医书，望着书案前昏黄的油灯，眼前却浮现出那双眼睛——
潮红、倔强、委屈地盯着她。
谢宛容缓缓阖上眼，深吸一口气，这些年她总是会想到他。
想起他在她唇边递药的那一瞬，指腹拂过她嘴角时，那眼里抑不住的爱意与试探。
想起他气急败坏地对她吼“我就是不想你跟他在一起”，然后又悔恨般地跟她认错。
想起他在雪中红衣猎猎，眼眶微红，却一个字也没再说转身离开。
罢，她不能再想了。
明天还有一批伤兵要换药，还有几本《千金方》《外科正宗》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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