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螳螂、黄雀与通风管道里的上帝

隧道内，弥漫着硝烟、怪物残骸燃烧的焦臭、以及那暗蓝色浆液散发出的、如同电路板烧焦混合腐烂内脏的诡异气味。爆炸的回音尚未完全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新的、更加冰冷的死寂。

那队突然出现、装备精良、徽章狰狞的黑衣人，如同从地狱阴影中走出的死神，无声地切断了“磐石”团队最后的退路。他们手中的武器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枪口虽然并未直接抬起瞄准，但那微微偏移的角度和搭在扳机上的手指，比任何直接的威胁都更令人窒息。

“看来，‘钥匙’自己找到了路，还顺便……帮我们清理了一个失败的实验品。”

为首那个肩带金色“X”标记的高大黑衣人，变声器处理过的声音在隧道里回荡，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仿佛评价一件工具般的冷漠。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穿透污浊的空气和苏晚破烂的衣袖，牢牢锁定了她手臂上那个仍在规律搏动的“生物锚点”。

“现在，女士们，先生们，请把‘钥匙’交出来。或者……我们亲自来取。”

“钥匙”……又是这个称呼。

苏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寒意瞬间蔓延四肢百骸。在索菲亚那里，她是“材料”，是“货物”。在这群新出现的、更危险的人眼中，她变成了“钥匙”。一个称呼的改变，背后隐藏的意义可能截然不同。索菲亚想“使用”或“拆解”她，而这些人……他们想用她来“打开”什么？

陈警官挣扎着从地上站起，尽管嘴角还挂着血丝，手掌的绷带已被重新渗出的鲜血染红，但他依旧如同磐石般，坚定地挡在苏晚身前，仅存的手枪指向地面，但全身肌肉紧绷，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

“你们是谁？”陈警官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X”并没有回答这个显而易见毫无意义的问题，他的目光甚至没有看陈警官，依旧停留在苏晚身上。“时间有限，索菲亚的烂摊子需要收拾，但‘钥匙’的优先级更高。不要浪费我们彼此的耐心。”

他身后的一名黑衣人微微抬起了枪口，那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磐石”团队陷入了绝境中的绝境。“龙王”重伤倒地，勉强支撑起上半身，试图去够掉落在不远处的步枪，但每一次移动都带来剧烈的咳嗽和痛苦。“雷公”背靠着墙壁，脸色惨白，刚才那一下重击显然让他内脏受了伤，背着“山猫”已是极限，几乎失去战斗力。“夜莺”和另一名队员虽然还能站立，但也伤痕累累，弹药所剩无几。“蜘蛛”和“百晓生”更是几乎没有任何直接战斗能力。

而对方，至少有六人，装备精良，状态完好，并且刚刚展示了包括火箭筒在内的重火力。

实力对比，悬殊得令人绝望。

“蜘蛛”抱着他的电脑，手指在黑暗中微微颤抖，试图寻找任何一丝网络的漏洞，但对方的设备显然有着极强的屏蔽，他的尝试如同石沉大海。“百晓生”快速扫视着周围环境，大脑飞速运转，寻找着理论上可能存在的、万分之一的机会。

苏晚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那并不宽阔却无比坚定的背影，看着倒地挣扎的“龙王”，看着气喘吁吁的“雷公”和他背上昏迷的“山猫”，一股混杂着巨大愧疚、愤怒和某种破罐子破摔的勇气，猛地冲上了头顶。

她不能再连累他们了！绝对不能！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从陈警官身后站了出来，尽管双腿还在发软，但她强迫自己挺直脊梁，抬起那只闪烁着红光的手臂，看向“X”：

“你们想要的是我，跟他们无关！放他们走！”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隧道里带着回音，有些颤抖，却异常清晰。

陈警官脸色骤变，想要把她拉回来：“苏晚！回来！”

“X”似乎终于将目光从苏晚的手臂移到了她的脸上，那全覆盖式头盔下的眼神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类似“有趣”的情绪。“很有奉献精神，‘钥匙’。但是……”他的声音依旧冰冷，“谈判，需要筹码。你们现在，没有筹码。”

他微微偏了偏头。

两名黑衣人立刻上前，动作迅捷而专业，枪口明确地指向陈警官和试图有所动作的“夜莺”。

“解除武装。不要做无谓的抵抗。”“X”的命令简洁而致命。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反抗，意味着瞬间被屠杀。不反抗，意味着所有人都会落入对方手中，下场未知，但绝对比死在索菲亚手里好不到哪里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所有人的神经都绷紧到极致，连空气都仿佛凝固的时刻——

咔嚓……哐当！

一声突兀的、金属扭曲断裂的巨响，毫无征兆地从隧道侧上方、靠近顶棚的位置传来！

声音来源，是一个看起来早已锈死、被厚厚的灰尘和蛛网覆盖的、直径约半米的旧式通风管道盖板！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得猛然抬头！

只见那厚重的、锈迹斑斑的金属盖板，此刻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从内部狠狠踹开，连着边缘断裂的螺丝，哐当一声砸落在地，激起一片尘土！

紧接着，一个身影，以一种极其狼狈却又带着几分滑稽精准的姿势，从那个黑黢黢的管道口里——“噗通”一声掉了下来！

“哎哟喂！可摔死老子了！这破地方真他娘的不是人待的！”

一个带着浓重口音、咋咋呼呼的男声在尘土飞扬中响起。

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三十多岁的男人，穿着一身沾满油污、颜色难辨的工装，头上歪戴着一顶同样脏兮兮的鸭舌帽，脸上蹭满了黑灰，只有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显得格外灵活。他手里还拎着一个硕大的、看起来沉甸甸的帆布工具包，落地时发出哐里哐当的金属碰撞声。

他一边龇牙咧嘴地揉着屁股爬起来，一边拍打着身上的灰尘，仿佛完全没注意到眼前这剑拔弩张、足以致命的场面。

“咳咳……这灰，比俺们村头石灰窑还大……”他嘟囔着，这才仿佛刚看见眼前对峙的双方，尤其是那队杀气腾腾的黑衣人，他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堆起一个近乎谄媚的、带着几分市井油滑的笑容：

“哟！各位老板……这是……拍电影呢？还是……搞装修？动静挺大啊！没打扰诸位吧？”

这画风突变的展开，让隧道里的所有人都懵了。

“磐石”团队面面相觑，这从天而降的家伙是什么人？维修工？怎么可能在这种地方出现这种打扮的维修工？

黑衣人队伍也出现了瞬间的骚动，显然这完全出乎了他们意料。“X”头盔下的目光锐利地扫向那个通风管道口，又落在这个突然出现的、看起来像个底层工人的家伙身上，似乎在快速判断这是否是某种拙劣的伪装或陷阱。

“你是谁？”“X”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和冰冷。

“我？嘿嘿，俺就是个通下水道的……哦不对，是修通风管道的！”那男人搓着手，笑嘻嘻地，一副自来熟的样子，“俺叫王铁柱，是‘快又好城市管道维护公司’的！接到报修单，说这片儿地下管网压力异常，可能有堵塞，让俺下来看看！没想到这下面这么大阵仗……”

他一边说着，一边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地上那滩还在微微抽搐的怪物残骸，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恐和嫌恶：“嚯！这……这是啥玩意儿？道具做得可真够逼真的！跟真的一样！各位老板拍的是科幻恐怖片吧？投资肯定不小！”

他这番漏洞百出、却又自然无比的表演，让“X”的耐心似乎消耗殆尽了。

“处理掉他。”“X”冰冷地对手下下令，显然不打算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干扰上浪费时间。

一名黑衣人立刻调转枪口，指向王铁柱！

“哎哎哎！别别别！老板！有话好说！俺就是个干活的！啥也没看见！俺这就走！这就走！”王铁柱吓得双手高举，工具包“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里面的扳手、螺丝刀、压力表等工具散落一地。

然而，就在那名黑衣人扣动扳机的瞬间——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气球破裂的声音。

那名举枪的黑衣人身体猛地一僵，头盔正面的护目镜上，突然多了一个细小的孔洞，一丝鲜血从孔洞中缓缓渗出。他晃了晃，一声不吭地软倒在地。

silenced  （消音）狙击枪！来自通风管道内部！

“有埋伏！”“X”反应极快，瞬间闪身到隧道墙壁的凹陷处，其余黑衣人也立刻寻找掩体，枪口齐刷刷对准了那个黑黢黢的通风管道口！

“磐石”团队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陈警官第一时间将苏晚再次拉回身后，警惕地看着管道口和黑衣人的方向。

王铁柱则像是被吓傻了一样，抱着头蹲在地上，嘴里念念有词：“妈呀！真开枪啊！不是拍电影啊！救命啊！”

噗！噗！

又是两声轻微的枪响！子弹如同长了眼睛一般，精准地打在两名试图向管道口射击的黑衣人持枪的手臂上！两人惨叫着，武器脱手！

高超的狙击技术！而且是在如此昏暗、复杂的环境下，通过一个狭小的通风管道口进行的精准射击！

“X”意识到遇到了硬茬子，对方占据了绝对的有利地形，而且枪法如神。

“撤退！交替掩护！”“X”果断下令，不再纠缠。他们的任务是“钥匙”，但前提是自己得有命带走。在这种被未知狙击手压制的情况下，强攻不明智。

黑衣人们训练有素，一边向通风管道口方向进行压制性射击，一边快速向隧道另一端退去。

“X”在撤离前，深深地看了一眼被陈警官护在身后的苏晚，又看了一眼那个抱着头蹲在地上、看似瑟瑟发抖的王铁柱，变声器下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愤怒和绝对的冰冷：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钥匙’。你属于‘创始者’。”

说完，他最后一个消失在隧道的黑暗中。

黑衣人的撤退迅速而干脆，转眼间，隧道里就只剩下“磐石”团队、一地的狼藉、怪物残骸、以及那个……还在抱着头哼哼唧唧的王铁柱。

危机，就这样以一种谁也预料不到的方式，暂时解除了？

所有人都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陈警官没有放松警惕，枪口依旧指着王铁柱和通风管道口，沉声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王铁柱这才慢慢放下手，抬起头，脸上那惊恐谄媚的表情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几分惫懒和精明的笑容。他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慢悠悠地站起来：

“哎呀呀，可算把这帮瘟神吓跑了。我说各位，别紧张，自己人……起码暂时是。”

他弯腰，开始慢条斯理地捡拾散落在地上的工具，嘴里还念叨着：“看看，看看，都摔坏了，公物损坏，得赔啊……”

就在这时，那个通风管道口，又一个身影利落地跳了下来。

这个人与王铁柱截然不同。他穿着一身暗灰色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特种作战服，身材精干，动作悄无声息，如同一只灵巧的黑豹。他脸上涂抹着油彩，手里抱着一支加装了消音器和高级光学瞄准镜的狙击步枪。他的眼神冷静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扫过“磐石”众人时，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在看到重伤的“龙王”和“雷公”时，微微停顿了一下。

“影子，搞定收工？”王铁柱头也不抬地问道，仿佛在问晚饭吃什么。

被称作“影子”的狙击手点了点头，惜字如金：“清理了尾巴。对方很专业，没留活口。”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与王铁柱的咋呼形成鲜明对比。

王铁柱这才直起腰，将工具包甩到肩上，笑嘻嘻地看向依旧警惕的“磐石”团队：“正式自我介绍一下，王铁柱，你们可以叫我‘扳手’。”他指了指身边的狙击手，“这位不爱说话的叫‘影子’。我们嘛……算是‘第三方质检员’，专门负责给索菲亚女士和刚才那帮‘创始者’的破烂生意，找点不痛快。”

“第三方质检员？”“扳手”？“影子”？“创始者”？

信息量巨大，而且听起来极不靠谱。

“蜘蛛”忍不住小声吐槽：“这代号……还能再随意点吗？”

“扳手”耳朵很尖，立刻看了过来，嘿嘿一笑：“小子，代号嘛，就是个称呼。叫‘扳手’怎么了？能撬开锁的就是好扳手！总比你们那个‘蜘蛛’听起来像爬虫类好吧？”

“蜘蛛”被噎得翻了个白眼。

陈警官没有理会他们的插科打诨，目光锐利地看着“扳手”：“你们有什么目的？为什么帮我们？”

“帮你们？”“扳手”夸张地摊了摊手，“陈警官，别自作多情啊。我们主要是看那怪物不顺眼，顺便给‘创始者’那帮眼高于顶的家伙添点堵。救你们？纯属巧合，顺便而已。”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苏晚身上，变得稍微正经了一点：“当然，这位‘钥匙’小姐，确实是引起我们兴趣的重要原因之一。毕竟，能让索菲亚和‘创始者’都抢破头的东西，可不常见。”

“你们也知道‘钥匙’？”苏晚忍不住问道。

“略知一二。”“扳手”晃了晃手指，没有深入解释，“不过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索菲亚虽然被那怪物搞得焦头烂额，‘创始者’的人也暂时退了，但这地方很快就会被彻底封锁或者净化。你们是想留在这里变成标本，还是跟我们一起走，找个地方……聊聊？”

他指了指头顶那个黑黢黢的通风管道口：“虽然挤了点，脏了点，但绝对是目前最安全的‘VIP快速通道’。”

“磐石”团队众人相互对视。眼前这两个突然出现的神秘人，敌友难辨，言辞闪烁，但他们确实在绝境中救了所有人，而且似乎掌握着关键信息。

“龙王”在“夜莺”的搀扶下勉强站起，咳着血，虚弱却坚定地说：“……跟他们走……我们需要……信息和……医疗……”

陈警官看着重伤的队友，又看了看眼前神秘的“扳手”和“影子”，知道他们没有更好的选择。他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好。但你们最好没有恶意。”

“放心啦，陈警官，”“扳手”又恢复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我们可是正经的……呃，‘民间公益组织’。影子，搭把手，先把伤员弄上去！”

“影子”默默收起狙击步枪，动作矫健地率先攀回通风管道，然后从上面垂下绳索。

在“扳手”的插科打诨和“影子”的高效协助下，重伤的“龙王”、“雷公”（依旧背着“山猫”）被率先用绳索吊了上去，然后是“蜘蛛”、“百晓生”和其他队员。

苏晚在陈警官的帮助下，也抓住了绳索。在身体离开地面，向上攀升的那一刻，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片狼藉的隧道，那怪物的残骸，那黑衣人消失的方向。

“创始者”……“钥匙”……“第三方质检员”……

她感觉自己仿佛跌入了一个更深、更复杂的漩涡。刚刚脱离虎口，似乎又踏上了一条更加迷雾重重的险途。

而那个自称“扳手”的男人，正站在下面，仰着头，对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带着油滑却又似乎看透一切的笑容。

“走吧，‘钥匙’小姐，上面的风景……虽然也不咋地，但总比下面强点。”

苏晚转过头，抓紧绳索，奋力向上攀去。

黑暗的通风管道，如同巨兽的食道，吞噬了他们的身影，也暂时吞噬了所有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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