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四章 这话陛下您可能不爱听

嬴政那“朕，铭记于心！”的话语在书房中回荡，带着帝王少有的郑重与诚恳。

赵天成闻言，倒是收起了几分惫懒，摆了摆手，语气依旧随意，却也不乏认真。

“陛下客气了。我这人怕麻烦，能躺着绝不站着。但既然答应了留下来三年，总得干点实事，不然那千亿奖金拿着也不踏实不是？”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回到了更宏观的层面，分析起当前的局势。

“要我说啊，陛下，咱们现在这摊子，铺得已经挺不错了。你看啊，新法在有条不紊地推行，虽然底下肯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大方向是对的，慢慢调整就是。太子也立了，扶苏这小子位置坐稳，国本就算定了，朝堂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也能消停不少。北边呢，蒙恬将军稳扎稳打，匈奴一时半会儿闹不起大风浪，边境安稳，咱们就能腾出手来专心搞内政。”

他掰着手指头数着，像是在盘点自家的产业，全然不顾对面坐的是执掌天下的帝王和丞相。

“这几件大事，哪一件单拎出来都不容易。现在都算是走上了正轨，局面打开了。剩下的，说白了，就是需要时间。”赵天成强调道，“需要时间让新法深入人心，需要时间让扶苏成长，需要时间培养更多能用的人才，也需要时间让咱们今天搞的这种‘调查研究’变成一种习惯。急不得，得像熬汤一样，火候到了，味道自然就出来了。只要别自己瞎折腾，自己把锅掀了，大秦这艘船，稳当得很。”

嬴政和李斯都静静地听着，赵天成这番话虽然朴实，甚至有些粗俗，但却精准地概括了当前帝国的态势，并指出了最关键的因素——时间。这让他们焦灼的内心，也稍微安定了几分。

然而，嬴政的思绪显然飞得更远。他深邃的目光落在赵天成身上，仿佛要穿透他那副玩世不恭的外表，看清其思想的核心。沉默片刻，他提出了一个萦绕心头许久的问题，一个关乎帝国未来思想根基的问题。

“先生之言，总能让朕茅塞顿开，窥见前所未见之天地。”嬴政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先生所授之学，无论是那‘生产力’、‘生产关系’之论，还是‘经济学’之基，抑或是这‘调查研究’之法，皆迥异于当世诸子百家，自成体系，深邃莫测。”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朕心中有一问，思索良久。先生之学说，究竟源自何门何派？或者说，当以何名冠之？朕……欲将此学，定为大秦之国本，以为万世之基！先生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连一旁垂首恭立的李斯都忍不住微微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与复杂。定为国本！这意味着陛下要将赵天成的学说，拔高到超越法家、儒家等所有现存学派的地位，成为官方唯一的、至高无上的指导思想！这可是比“焚书”更为彻底、影响更为深远的举措！

赵天成显然也愣了一下，他有些诧异地抬眼看了看嬴政，似乎没料到这位帝王会有如此想法。他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

“陛下，您这可真是……太客气了，也太抬举我了。”他咂咂嘴，“我这玩意儿，还真不是什么正经的‘门派学说’。”

他站起身，在书房里踱了两步，组织着语言。

“硬要说的话，我这些东西，不是什么‘学派’，更像是一套……嗯，‘工具’？或者说，是一种‘思维方式’。”他试图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方式解释，“它不告诉你具体该信什么，该怎么做，而是教你怎么去观察现象，怎么去分析问题，怎么去寻找背后的规律和原因。就像我教他们‘追问法’，不是给他们答案，是教他们找答案的方法。”

他看着嬴政和李斯略带困惑的眼神，知道这个解释有点超前，于是换了个角度。

“不过呢，既然陛下说起了要以学说来定国策，那咱们就聊聊这个。”赵天成重新坐下，神色认真了些，“说实话，陛下，想把一个国家治理好，指望一套学说包打天下，那是不现实的。就像木匠干活，你不能只有一把锤子，看见什么都想砸一下，你得有斧子、锯子、刨子、凿子……不同的工具，干不同的活儿。”

他目光扫过嬴政和李斯：“儒家、法家、道家……诸子百家，其实都像是不同的工具。它们各自在某些方面特别有用，但也都有各自的局限性。聪明的做法，不是非此即彼，你死我活，而是兼收并蓄，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根据实际情况，该用哪把工具就用哪把。”

“哦？”嬴政眼中精光一闪，他敏锐地捕捉到了赵天成话中的关键，“先生之意是……融合百家？”

李斯也是心中一动。作为法家的坚定推行者，他本能地对“融合”二字有些排斥，但赵天成“工具”的比喻，又让他觉得似乎有道理。他凝神静听，想知道赵天成究竟如何“融合”。

“可以这么理解。”赵天成点点头，“咱们就拿眼下对大秦最有用的几家来说道说道。”

“先说儒家。”  赵天成伸出一根手指，“我知道，陛下和李相对儒家那套‘仁政’、‘复古’不太感冒，觉得迂阔，不切实际。确实，儒家有些东西，比如过分强调复古，轻视法律和实用技术，还有那套繁琐的礼制，在当下看来，是有些不合时宜，甚至可能拖后腿。”

嬴政微微颔首，李斯也面无表情，这正是他们对儒家的主要看法。

“但是！”赵天成话锋一转，“儒家就没有一点可取之处吗？我看未必。”

他看向嬴政，目光清澈：“儒家最核心的精华，在于‘仁’与‘义’，在于对‘人’的尊重和教化，在于构建社会的‘伦理秩序’和‘道德底线’。  陛下，法律能规定人不能做什么，惩罚人做了什么坏事。但法律很难强迫人去做好事，更难让人从心底里认同这个国家，热爱这片土地。”

“而儒家的‘仁爱’思想，比如孔子说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孟子说的‘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当然，这话陛下您可能不爱听，但其重视民生的内核是好的，这些是在塑造人的内心，是在建立一种超越法律强制力的道德认同和社会凝聚力。”

他顿了顿，让两人消化一下。

“一个只知道畏惧法律惩罚的百姓，和一个从内心认同国家、讲究信义、有基本道德感的百姓，哪个更有利于国家的长治久安？答案不言而喻吧？法家让大秦强大，横扫六合，但要想让这庞大的帝国真正凝聚起来，光靠严刑峻法是不够的，需要一种内在的向心力。儒家擅长的，就是构建这种‘软实力’，就是‘教化’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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