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五章 传之万世

李斯忍不住开口：“先生，儒生往往拘泥古礼，妄议朝政，于实事无补……”

“所以要去其糟粕啊！”

赵天成打断他。

“咱们可以取其‘仁政’、‘教化’之核，弃其‘复古’、‘空谈’之形。比如，鼓励教化，普及基本的道德观念忠、孝、信、义等，可以注入符合大秦需求的新内涵，选拔官员时，不仅看其律法精通与否，也要考察其品性操守，是否具备‘仁爱’之心，能体恤民情。这难道对稳固统治没有好处吗？”

“扶苏身上那种宽仁、体恤下情的品质，很大程度上就带有儒家的影响，陛下不也觉得这是他的优点吗？”

嬴政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他确实欣赏扶苏的仁厚，这与赵天成的分析不谋而合。

他以往将儒家视为对立面，却未曾深思其思想中可用于巩固统治的积极部分。

“再说法家。”  赵天成伸出第二根手指，看向李斯。

“李丞相，你是法家集大成者，法家的优点和威力，你比谁都清楚。‘以法为教’、‘以吏为师’、‘赏罚分明’、‘富国强兵’，这一套让秦国脱胎换骨，有了统一天下的资本。”

“这是法家不可磨灭的功绩，也是大秦立国的根基，绝对不能动摇。”

李斯听到这里，脸色稍霁，微微挺直了腰杆。

“但是，法家也有其弊端。”赵天成话锋依旧犀利。

“过于强调‘法’的刚性，容易忽视人情和变通，导致执法刻板，甚至残酷。‘刑用于将过’，虽然能起到震慑作用，但也容易造成冤狱，扩大打击面。”

“更重要的是，法家过于倚重君主和法律的权威，对于‘民’的力量和需求，重视不够。商君徙木立信，固然显示了法令的威严，但也反映了对民众的不信任。”

“长此以往，社会就像一根始终绷紧的弦，缺乏韧性，压力过大时，容易断裂。”

李斯想要反驳，但想到赵天成之前说的“调查研究”和“信息衰减”，又联想到各地执行新法出现的偏差，他张了张嘴，最终没有出声。

他知道，赵天成指出的，确实是法家理论在实践中可能出现的极端化问题。

“所以，法家需要保持其‘效率’、‘公正’、‘强国’的核心优势，但要注入‘适度’、‘变通’和‘民本’的考量。”

赵天成总结道，“律法要严密，但执行要考虑实际情况；赏罚要分明，但刑罚要适度，避免过度严酷；追求强国，但不能以彻底榨干民力为代价。”

“这其实就是一种平衡，用儒家的‘仁’来调和法家的‘酷’，让律法既有威严，又不失温度。陛下推行新法中的‘休养生息’、‘弛苑囿’等条款，其实已经暗含了这种调整，不是吗？”

嬴政目光微动，默认了赵天成的说法。

“最后，说说庄子代表的道家思想。”  赵天成伸出第三根手指，这个选择让嬴政和李斯都感到有些意外。

道家，尤其是庄子，在他们看来，更多是出世、逍遥、消极无为的代名词，与积极进取的治国理念似乎格格不入。

看到两人疑惑的眼神，赵天成笑了笑。

“别一提道家就想到隐居山林，炼丹修仙。庄子思想里，有极其宝贵的智慧，尤其是对于陛下您这样的决策者。”

“庄子讲‘依乎天理，因其固然’，这不是让我们什么都不干，躺平等死。而是告诫我们，要尊重客观规律，做事要顺应事物本身的发展规律，不能单凭主观意志蛮干。”

赵天成解释道，“比如治国，要尊重各地的风俗民情、自然条件，不能搞‘一刀切’。推广新农具，要考虑当地农民的接受程度和实际需要；兴修水利，要勘察清楚地理水文。这就是‘顺应自然’在政务上的体现，可以避免很多劳民伤财、事倍功半的蠢事。”

“庄子还讲‘无为而治’。”看到李斯眉头皱起，赵天成立刻补充。

“这个‘无为’，不是什么都不做，而是‘不妄为’，是减少不必要的干预，让社会按照自身的规律去运行和调节。陛下您想想，是不是有些事情，官府插手越多，反而管得越乱？比如交易，只要定好基本的规则，比如不能欺诈、保障公平，维持好秩序，具体的买卖价格、流通，有时候放手让商人、百姓自己去搞，效果可能比官府直接定价、分配要好得多。”

“这其实就是一种‘无为而治’的智慧，能节省大量的行政成本，也能激发民间的活力。”

“此外，庄子思想中的辩证思维，‘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和批判精神，对于打破思维僵化，防止傲慢自大，保持清醒的头脑，也极其有益。”

赵天成看着嬴政，“陛下位高权重，一言可决万千人生死，更需要这种时刻反思、警惕自身局限性的智慧。要意识到事物是不断发展变化的，没有放之四海而皆准、永恒不变的真理，政策需要根据时势不断调整。要能听取不同的声音，哪怕是刺耳的批评。”

书房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嬴政和李斯都被赵天成这番纵横捭阖、融会贯通的论述深深吸引和震撼。

他将儒家、法家、道家庄子学说的核心精华提炼出来，并指出了它们各自在治国中可能发挥的独特作用，以及如何相互补充、相互制衡。这不是简单的拼凑，而是一种基于深刻理解的、有机的融合构想。

儒家提供道德教化和社会凝聚力，法家提供组织效率和制度保障，道家提供尊重规律和决策智慧。

这三者结合起来，几乎涵盖了一个庞大帝国治理所需要的所有层面。

价值引领、制度运行、战略思维。

嬴政缓缓闭上眼，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响，又似有清泉流过。

他一生追求超越三皇五帝，建立万世不移之基业，为此他采用了最激进、最有效的法家学说，也确实取得了空前成功。

但他内心深处，何尝没有对帝国未来的隐忧？

对那种纯粹依靠强力维系是否能长久的怀疑？

赵天成的这番“兼收并蓄”之论，为他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

一条或许更为稳健、更具韧性、也更符合他“传之万世”理想的治国道路，似乎就在眼前。


　　(https://www.piautian55.net/book/798340017/42117956.html)


1秒记住飘天文学网：www.piautian55.net。手机版阅读网址：m.piautian55.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