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3章 魔王，陷入呆滞
巴别塔旗舰罗德岛号。
10:24 P.M. 能见度：0.06km.
“…啊？啊…好，好的…嗯。”
特蕾西娅侧坐于床上，手中的特殊通讯器已断开连接，但却仍被她僵硬的手压在耳朵旁边。‘…埃芒加德，会在六分钟后来接我？十点半…为什么，赫德雷他们知道我要做什么？为什么逻各斯与埃芒加德跟他们有联系？’
‘不…更重要的是…他们连时间都规划好了？’
魔王想不明白，但直觉告诉她，向来踏实肯干的赫德雷小队，好像“不想装了”，仿佛有什么足够让她崩溃的信息等待着她。
至于谨慎面对H1小队？
特蕾西娅心头提不起一丝力气，“只要苏星岚能帮我度过这个难关，即便他与赫德雷等人真的有过分的要求，做了什么足以威胁我的事情，我都可既往不咎…”她像在安慰自己，或是给自己“下达命令”；唇齿开开合合，勒得侧脸发酸的通讯器这才被她放下，几根发丝与通讯器的按键于特蕾西娅粉白的脸上留下了印痕。
她将气呼到了底，让身体干瘪下去；脚尖出现在她的视线中，腿上的纤指轻轻颤着，让她的眼睛也跳了下。被忽略的嘈杂与闷音此刻才汇入耳中，
饶是隔着房间的铁门，
巴别塔雇员们于廊道奔走、呼喊的声音也汇成了一片。
他们在撤离。
不论如何，博士的计划都是“最合适的”，外勤雇员们已朝着最近的南部关隘突进，医疗、后勤、工程部门体系的雇员们也得带好自己的东西，先在四公里外的应急山洞里等待…罗德岛号终归是死物，是即将用到的诱饵，它可以被损坏，但巴别塔雇员的生命不能受到威胁；
况且，按照博士的规划，罗德岛号在充当“诱饵”时需要加速到80千米每小时，体长数百米的巨物若是转弯或是撞上什么地表岩石层，所带来的冲击动量都会令人难以忍受；
特蕾西娅只得默许，甚至催促雇员们“下船”，并许诺给年幼的患者与雇员们，他们的“家”不会有事。
“欸…”魔王不知道这漫长的六分钟里自己叹了多少口气，
也没数清楚自己的拇指指节上被另一只手的指甲轧出了多少轻痕。
她摸向刚刚被自己坐热的床铺，指腹安抚着冰凉的床架；她知道，除了几个临时选出的操作员之外，这艘睡了上万年的巨舰又要在短时间内变得寥无人烟了。
咚——
也就在此时，特蕾西娅忽地站起了身；
鞋跟与地面的回响于房间里荡漾，与她的目光一同审视着屋子中间陡然出现的灰黑波动。
“啊…殿下，我来了…那个，苏…苏星岚跟你说了吗？‘我会来’什么的…”埃芒加德从中“掉”了出来，脸上还裹着些移动城市里的飞灰。“呃…”巫妖小姐总感觉眼前的魔王变小了，变得要仰视自己，直到她朝前迈了一步，脚下的桌子应声侧翻，“哎呦我…唔！”她后颈先是生出细汗，又在下瞬被特蕾西娅给揽到了怀里。
“嗯，他有跟我说…”特蕾西娅都顾不得安慰她了，“情况怎么样？移动城市那边还好吗…你们，还好吗？”魔王甚至忘了自己口袋里的巾布，直接拽起白皙的裙子朝埃芒加德脸上的黑灰上擦去。
巫妖小姐下意识攥住了特蕾西娅的手腕，却又在同时意识到了眼前温柔的女人是自己的魔王，她连忙松开手，任由裙摆在自己脸上刮去脏痕。“…啊，”她与特蕾西娅再次对上眼时说道：“好啊，老好了…”埃芒加德小声说着，宛若依偎在母兽怀里的幼子；
但母兽却被这听不出好坏的答复给弄得黛眉紧蹙，让她这开了智的幼兽连忙补充道：
“他不让说啊，不让在这说，殿下…咱们快走，我路上跟你…算啦，就几分钟的事，让他亲自跟你说。”埃芒加德抻直了脖子，纤细的脖颈上浮出两三根浅浅的、青色的血管脉络，将她薄薄的唇送到魔王耳边，她的声音极小，甚至都没吹动特蕾西娅的发丝，就像是要防备谁人那般。
话毕，埃芒加德咽了口唾沫，
这吞咽的声音都要比刚才那句的声音响彻，令特蕾西娅心中翻涌起更多的疑惑，也让埃芒加德自己感到“不舒服”…可她也不敢跟特蕾西娅吐槽，也不能去嘀咕苏星岚的好坏。那“可怕的疯子指挥官”苏星岚可是强调过了——[必须尽快帮隐德来希建立起城内的基本、短效秩序，并在10:30分内返回罗德岛舰带走特蕾西娅，若有变动，另行通知。]
“不让在这说…”特蕾西娅明确了关键，
‘看来他还在警惕博士呢…但博士已经出发了吧？说是要去勘测具体地形什么的，虽然只带了凯尔希，但凯尔希的实力也足够保护博士了。’特蕾西娅回想起半小时前“散会”时的安排，随即用力眨了眨眼睛：“那我们快些出发吧，去找他们。”她将埃芒加德从怀里放下，让小巫妖在下刻抬起手来。
“…行。”埃芒加德挥手，将自己与特蕾西娅装入“小方块”中。
巫妖小姐一来一回，的确触发了罗德岛号的空间波动警告，但留守的核心雇员见那波动出现在特蕾西娅房间里，便也只是将红灯拨回常绿。魔王的房间自然配备着一键警示的设备，更不要说特蕾西娅本身就佩戴着凭心念触发警报的权限环。
“是殿下请来的巫妖。”舰桥里的技术雇员朝同僚们解释。
“要汇报给博士吗？他不是说罗德岛号出了任何问题都要…”另一位雇员抬起头来，眼镜险些从她出汗的鼻梁上滑落，她手上动作不定，甚至编辑好了向博士传达通讯的消息。
“…不用，这不是没出问题吗？”技术雇员摆了摆手：“博士现在肩负的事情很重要，我们没必要把这种小事也汇报过去，可不能打断他的思路啊。”他咂了咂嘴，这套自他口里吐出的说辞也让大家觉得占理。
可若是他们与博士相处的时间再久些，久到明白了博士的严谨，
他们就该知道眼下被拦住的、被[Backspace]键删除的通讯消息对他有多重要。但现实总无回头路，被苏星岚“加速”的进程让他们没时间去理解博士，更没法想到“长按删除键的手指”也在苏星岚的计算之中。
各种事件该发生的时间已被苏星岚刻在了脑中的齿轮上，它们咬合在一起，在他的把控下有序转动；它们忠实的像物理法则的表达，它们总会输出名为胜利的声响。
而相比于苏星岚清醒时的从容自若，
相比于此刻罗德岛舰桥内留守雇员的严肃与高效而言，
刚进入“小方块”的特蕾西娅还没来得及吸上一口“小方块”里的、从移动城市带来的空气，就被眼前的红色“浴缸”吓得发出了“呀！”的叫声，甚至还在后退时踩到了自己的裙子，朝后仰去的脑袋也磕得某块轧过血魔大君的钢立方发出了“咚”的闷响，让魔王小姐咧开的嘴角里再次缀了个“啊”字。
“啊，殿下，这个已经不会动了，哎不是，哎我怎么说呢…”埃芒加德今天本就被弄得脑袋发懵而忘了提醒特蕾西娅“杜卡雷摆件”的存在，如今还要分出大半精力去控制“小方块”，这让她一时半会都没想出来解释，或者说“安抚”的话：
“总之杜卡雷被苏星岚弄成这样了啊，就是…就是不让杜卡雷用源石技艺了，也不让杜卡雷消化血了，然后用血给他呛晕了？哎，我到底在说什么。”埃芒加德顿感自己在莱塔尼亚时无往不利的脑仁于此刻具象了出来，她竟发现，这脑仁跟拇指大的、缺营养的芜菁差不多大。
她又解释了一通，
但到了特蕾西娅耳朵里，这些话就变成了无法理解的“现实”。
特蕾西娅将粉唇抿成了一根直线，在确定几米外的、飘在“浴缸”里的杜卡雷不会忽然眨眼后才靠近了过去，“什么叫…血魔大君被血溺晕了？”她又咽了口唾沫，并用魔王的权柄确认了杜卡雷那及其微薄的生命体征正稳定的存在着。
“…啊，瞧您说的。”埃芒加德揉着眉骨：
“苏星岚之前不还让我跟逻各斯去萨米弄回来了那什么祭坛嘛，这事您都同意了，今天早些时候那祭坛还把食腐者的宗长喂饱了呢。”埃芒加德将压着帽檐的手摊开，比划着孽茨雷高高的身形。
“…这倒是，”特蕾西娅看着眼前淡绿色的玻璃，
它里头的，是曾经讥讽自己与兄长的、足以破开那几近位于顶点的巨兽的防御的、戮杀过魔王与侵略者主谋的鲜血君主；而它外头的琉璃壁上，则映射出自己那副险些被呆滞浸润的愁苦表情。
‘不对啊，孽茨雷…老师的事情是我们打过招呼的啊。’她察觉到了异样，‘围起移动城市的食腐者大军退了？被苏星岚劝服、喂饱了？这的确可能…但杜卡雷可不会站着跟他说理，也不能自己跳到这个…缸子里吧？他到底付出了什么？’想到这里，特蕾西娅来猛地转过头去：
“苏星岚有没有受伤？他现在怎么样？”魔王朝埃芒加德快步走去。
她感到胸口似是被什么抵住了，让她喘不动气；她稍稍弯下腰去，却觉得大椎穴下面的脊骨也有压力，让她紧贴着脊柱的两根大筋发毛、发痒；
她上次感觉到这种情绪时，自己还是个衣匠——特蕾西娅曾向她的雇主、前任魔王以勒什发问，问他“萨卡兹的未来与希望在哪里？”可以勒什“驱逐”了她，戴上愤怒的面容令人把她丢出了宫殿。彼时的特蕾西娅还以为自己要被处死了，要与刚当上魔王卫兵的兄长分离了，直到好久好久之后，她才知道那是“被王庭们架空的魔王”对她的保护。
可为何现在又生出了这种感觉？
她其实清楚。
特蕾西娅从确定这感觉真实存在的那刻就已知晓其原因——如今的局势让她迷茫，让她不解，让她感到实打实的、沉重的无力感。
“…殿，殿下，我在‘开车’啊。”埃芒加德看着自家的魔王像失了魂般僵硬地走到了她面前，但特蕾西娅却没有停住脚步。小巫妖觉得，下一刻自己就会被这温暖的胸口撞翻在地。“他没事的啊喂！”埃芒加德抬了些声调，这才让迷惘的魔王刹停了步子。
“…哇，他能有什么事啊…把杜卡雷搞成这副样子，他还好意思直接躺在地上睡觉啊！”埃芒加德的声音里开始生出委屈：“他还吓唬我，吓唬我好几次！虽然他没直说，但他做的事都在‘讲’一句话——不听话就让你变成杜卡雷！”
“移动城市里也是啊，那里边的萨卡兹、外面的萨卡兹，管他生角的没角的，有爹的没妈的，死了孩子还是老婆的，都被他搞成了一种萨卡兹，都被他攥成了一根绳子！”埃芒加德憋不住了，将这几天的过往都吐了出来：
“哪有什么‘裂变增长’啊…”
“都是苏星岚搞得哇，他的空间法术绝对能装满一百…不，一万个‘小方块’！”埃芒加德不知道自己是怎了，明明胸口里堵着让她有些想干呕的怒气，但眼角却生出眼泪来：“他，他还说‘裂变增长’这个名字这么难听，一看就是博士起的…他怎么什么都知道啊，呜。”
“…他要是想杀我，我都不知道我…呜，算了…要到了。”她连忙压低了帽檐，似是这个动作可以让“小方块”减速；擤鼻子的轻音随后传来，直到特蕾西娅抚在她后肩的手带来了些慰藉。
“安心，只要我还在这里，他就不能欺负你。”特蕾西娅稍稍发动了点权柄，让这位巫妖…这位萨卡兹少女的心情迅速稳定下来；虽然特蕾西娅自己都没从埃芒加德刚刚吐露的话语里清醒过来，但她仍记得自己是位魔王，是眼前少女的家长。
“…抱歉了殿下，我…你懂的。”埃芒加德直到魔王使用了权柄；
她感觉自己发堵的胸口舒畅多了，发酸的鼻尖也慢慢通了气；自己的情绪被“压缩”了，但她并不因此感到不适，她也知道魔王在这个过程中读取了她的记忆，但埃芒加德也没有理由追究。就像她说的“你懂的”那样，特蕾西娅也看到了苏星岚对可怜的巫妖小姐做的“过分事”。
“…苏星岚啊。”特蕾西娅轻开红唇，让埃芒加德投来了期许的目光。
‘对啊！说他啊，骂他啊！不对…特蕾西娅殿下好像不骂人的…那也得替我揍他啊！’埃芒加德眨了眨眼，让最后的泪水浸润一抬而过的袖口。
“…他竟然真的做到了…他竟然做到了这么多；他又是如何伪装自己、透支自己、伤害自己而做到的？”特蕾西娅不由自主的抬起手来，通体粉白的指尖落在了自己的唇上，让埃芒加德看得新生疑惑与别扭。“…苏星岚，真是个温柔的人啊…这要让我，怎么还？”魔王垂下了眸子，看着自己那双除了十颗戒指外空空的手，“我…能还得了吗？”
“…欸？不对，不是？欸？”埃芒加德脸上变了再变，都挤出了大小眼；
回来了。
她感觉到了，胸口那发堵的感觉又回来了。她轻轻攥紧了拳头，但又在下刻松开，“殿，殿下…你，嗯…你要不先‘威严’点？我们这就要出去了啊。”她揪着特蕾西娅的袖口抻了抻，让特蕾西娅忽地扭过脖子来。“哦…”魔王抬手揉了揉脸，随后往四周看了一圈：“哎…走吧。”
她刚意识到自己现在只穿着一件黑色的内衬，但埃芒加德的“小方块”里，却找不到哪怕一件宽松的衣服，甚至连洁白的小型浴缸旁边那个浴袍架上都是空空如也。
“…要我怎么威严呢。”感受到空间的终点泛起白光，特蕾西娅仿佛看到了苏星岚：
“我哪还有威严面他的理由…”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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